作為一個有40年黨齡的老黨員,一個地方國營煤礦的黨委書記,曹心立在任何時候都力求保持一個領導者的尊嚴和權威。可這份尊嚴和權威到七月十日晚上再也保持不住了,為了八千多工人的吃飯問題,曹心立下了很大的決心,終於厚著臉皮向自己平時最瞧不起的二兒子曹務成開了口,想讓曹務成的聯合公司借幾十萬元給礦上買糧,以免礦上大食堂斷炊關門。

為避免可能出現的更大難堪,曹心立沒去曹務成設在平川市內的聯合公司辦公室,也沒到礦黨委,而是把曹務成和他所謂的秘書馬好好叫到家裏談的。開談時,曹心立讓濃妝艷抹的馬好好回避一下,曹務成卻不依,說馬好好不是外人,實際上也算曹家的媳婦,啥事都沒必要瞞她。

這讓曹心立很生氣。馬好好算曹家哪門子媳婦?曹務成明媒正娶的媳婦是袁靜,馬好好充其量算曹務成的妾。然而,今晚卻不好和曹務成較真了,人窮志短,明明知道曹務成是在向他示威,也只能眼睜眼閉,先把這口氣咽下了。

在15瓦燈泡的昏黃燈光下,做著礦黨委書記的老子吭吭嗆嗆地對著皮包公司總經理的兒子說:“務成,你知道的,咱勝利煤礦走到今天這一步,根本不是你爹的責任。這座八千多人的中型煤礦,是大躍進年代搞起來的。當時幹啥都瞎吹,只算政治賬,不算經濟賬。明明沒有多少煤可采,卻硬要成立指揮部,搞大會戰。結果,煤沒采出多少,人倒留了一大堆,搞到今天,陷入了絕境。今年上半年,咱礦幾乎絕產了,8000多工人大部分只發生活費,每個職工每月60元。這點生活費咋過日子呀?我們黨委千方百計想辦法,組織轉產自救,又四處借錢,才勉強在大食堂臨時開了夥,把生活費折成飯票發給工人們,讓工人和他們的直系親屬一起吃食堂。”

曹務成這時還不知道曹心立代表礦上向他借錢的意圖,便沖著曹心立笑笑說:“這不是很好嘛,放開肚子吃飯,很有點共產主義的意思了嘛。”

曹心立苦笑著說:“務成,我沒心思和你鬥嘴、開玩笑。你先別插嘴,聽我說完好不好?昨天,總務科王科長跑來和我說,礦上連維持三天的米菜錢都沒有了,情況相當嚴重。消息一傳出去,工人情緒很不穩定,搞不好,真要到市委、市政府門前去集體上訪了。”

曹務成說:“那你找市裏呀,找郭懷秋,找我大哥呀。我大哥這副市長不是管工業麽?白吃幹飯呀?!”

曹心立紅著臉解釋說:“市裏給我們的組織生產自救的擔保貸款,已是3000多萬了,銀行再不願給我們一分錢貸款了。幾個地方答應借給我們的錢也沒到位,我想來想去,只好把我們家裏的三萬多塊存款先拿出來應急,也想請你的聯合公司臨時借個10萬、20萬給礦上,就算我這當爹的求你了。”

曹務成愣住了,略一沉思,便頓著腳叫道:“爹,你開什麽玩笑呀?!咋想起來找我這不務正業的皮包公司借錢?你們堂堂一個國營煤礦,借我一個皮包公司的錢,就不嫌寒酸丟人麽?”

曹心立連連嘆氣:“這些話你別再說了,就算我過去罵過你,這時候你也別和我計較了。你好歹總是礦工的兒子,總不能看著礦上8000多父老兄弟餓肚子吧?總不能看著你老爹作難吧?”

曹務成眼皮一翻:“你作什麽難?我看你是自找的。你都61了,早該退休了,還管這些爛事幹什麽?工人真要去靜坐示威,你讓他們去好了,讓郭懷秋和咱曹大市長去對付。”

曹心立忍著氣說:“務成啊,這可不行哩!我是個老黨員了,只要一天不退下來,當一天勝利煤礦的黨委書記,就得為黨負一天的責任嘛。我向市委,向你大哥保證過,有我曹心立這個礦黨委書記在,勝利煤礦的工人就不會上街。”

曹務成對馬好好擠了擠眼,笑道:“好好,你服不服?現在還就有這樣對黨忠心耿耿的布爾什維克,我老子就是一個。”

馬好好忍著笑,努力正經著說:“真是難得呢,曹總,我看,咱要真有錢就借點給曹書記吧。”

曹務成不幹,手一拍,對馬好好說:“好好,你別在這裏充好人好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咱賬上哪還有多少錢呀?再說,咱的錢不也是高息拆借來的麽?30%他們勝利煤礦敢用呀?”

曹心立有點不相信:“什麽?年息30%?這不是高利貸麽?!”

馬好好點點頭,很認真地說:“40%的高利貸我們也借過呢,去年我們就借了120萬嘛。”

曹心立沒好氣地說:“真靠得住有40%的高息,我還搞什麽生產自救呀!”

曹務成道:“是嘛,當初我勸你們礦上30%把錢借給我,你不幹,還罵我騙到你頭上來了。現在你看看,你生產自救的項目哪個成功了?石英石賣不出去,瓷磚廠的瓷磚也賣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