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祁同偉覺得自己掉在一口深深的枯井裏,除了巴掌大的天空,周圍漆黑一團,看不見任何東西。這種感覺是從失去兩個關鍵證人開始的,省檢察院在鄰省橋頭縣法院接走了大風廠的會計與司機,祁同偉就明白這局棋已經輸定了!他不禁惶恐起來,給北京的老書記趙立春打電話,小保姆支支吾吾地說,領導兩口子都開會去了,不知啥時才能回來……不祥的預感如陰雲一般,籠罩在祁同偉心頭。直到與趙瑞龍通上話,得知趙立春出了事,祁同偉才如夢初醒,但一切都晚了。

現在回想起來,省委書記沙瑞金太厲害了,是位高明棋手。先讓侯亮平停職,嗣後又放風說讓侯亮平回北京,全是妙棋啊!既洗清了他們對侯亮平的誣陷,又麻痹了像高育良這樣的老狐狸。更不用說趙瑞龍、高小琴這些毫無政治鬥爭經驗的白癡了——他們本來都逃出去了,又一個個回來自投羅網。往深處想,他又何嘗不是白癡呢?趙瑞龍、高小琴還是他親自催促回來的。為讓趙瑞龍回來,他還動用香港黑社會,浪費了三顆子彈。棋局臨近結束,才看明白了布陣,自從中央派沙瑞金來H省任職,他們這些人就注定要出事了……

拼個魚死網破的時刻到了。祁同偉頭腦異常冷靜,安排下金蟬脫殼之計,讓家庭婦女高小鳳頂替雙胞胎姐姐高小琴,自己開車帶著高小琴直奔山水度假村別墅。進了別墅,收拾好貴重細軟、海外存單,又從衣櫥裏掏出一把制式手槍和一支狙擊步槍,以防不測。考慮到和趙瑞龍的通話可能被咬住了,又把自己和高小琴的手機都開著,調成靜音留在別墅,而後開車直奔京州國際機場,護送高小琴再次踏上逃亡之路。

情況比想象的還嚴重,我們到底上當了!祁同偉路上嘀咕。

高小琴焦慮不安:那我們要不要找一找高育良書記啊?

祁同偉嘆息:找高育良還有什麽用?估計老師也被控制了……

將高小琴送到京州國際機場已是淩晨四點了,祁同偉含淚吻別高小琴後,驅車來到一個三岔路口。這個路口距京州國際機場二十五公裏,距孤鷹嶺一百八十八公裏。車在路牌前停下,祁同偉下車抽煙,不時地取出手機看。按他的計劃,高小琴將用假護照坐早上第一班飛機飛香港。如果一切順利就發出短信Yes,他就以同樣的方式出境,在香港三季酒店和高小琴會合。萬一遭遇不測,高小琴就發出短信No,他則另想辦法脫身。祁同偉朝天空吐著一個個煙圈,焦慮等待命運的裁決。

黎明時分,祁同偉正靠著駕駛椅打盹,手機吹口哨似的啾啾一響,有短信進來。祁同偉忙把手機貼在前額,屏息凝神,暗暗祈禱得到好消息。然而,該來的總是要來,當他打開短信信箱,屏幕上顯示著清晰的英文字母——No!祁同偉立即發動汽車,前往孤鷹嶺方向。

前往孤鷹嶺的盤山公路上下起伏,曲曲折折,顛簸得他不住地想嘔吐,就仿佛有一只五味罐子在胸中顛碎了,人生的酸甜苦辣一齊湧向心頭。祁同偉眼睛漸漸模糊了,便把車停在了一處懸崖峭壁旁。

山峰擋住初升的太陽,但霞光如水,浸滿了群山的褶皺。滿山的馬尾松在冬季仍保持著盎然的綠意,在枯草殘雪襯托下格外醒目。勁風穿過峽谷,發出尖銳的呼嘯,仿佛一群兇悍的怪獸從他身邊匆匆而過。對面的山巖石壁高高聳立,如盆景,如屏風,在陽光照耀下反射出強烈的白光。一只蒼鷹在石壁上空盤旋,雙翅平展,一動不動……

“砰”的一聲槍響,打破山間的寧靜,蒼鷹筆直地跌落山澗。

好槍法!一聲自我贊嘆,狠勁上來了。祁同偉端著狙擊步槍,臉部被懸崖投下的陰影籠罩。佇立片刻,他用絲絨布細細擦拭槍口,又將槍身擦得鋥亮,然後把心愛的狙擊步槍收起,重又放入了後備廂裏。

祁同偉又開著車上路了。在群山深處,有一座被廢棄的村落,破敗的農舍中升起一縷難得的炊煙。路況越來越糟,汽車顛簸得越發厲害。祁同偉陰沉著臉,盯著炊煙升起的地方,那裏是他的福地……

從省委書記沙瑞金,到市公安局局長趙東來,上上下下都密切關注著對高小琴的審訊,都希望通過對她的審訊,找到祁同偉。祁同偉手上有一把制式手槍和一支狙擊步槍,而且領用了大批量的子彈,一旦鋌而走險,會造成什麽後果很難預料。高小琴沒有隱瞞槍支情況,在審訊室一坐下,就爽快回答說,這些情況她都知道,兩支槍都是祁同偉從公安廳裝備處領出來打獵的,其實也就是玩玩!高小琴誇誇其談,道是祁廳長最愛玩槍。她在山水度假村裏專給祁廳長設了一個射擊室。祁廳長雙手同時射擊,能在十幾秒內打掉十個移動標靶,實乃少見的神槍手。然而,對祁同偉失蹤後可能的落腳處,高小琴卻避而不談。這位美女老總在精神上和祁同偉渾然一體了,說起祁同偉的口吻不無傲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