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高育良知道,巨大的危機來臨了。對侯亮平的勸說失敗,連吳慧芬打出的親情牌也沒用,情況很嚴重。祁同偉在電話裏焦慮地說,如果再不果斷出手,局面將無法收拾。趙立春老書記也來了電話,說兒子趙瑞龍回不了家,只能待在香港,口氣悲切,請他想辦法。老書記啥代價都肯付,美食城拆遷,政府的補償款,他已責成趙瑞龍捐出來成立環保基金。老書記的聲音裏充滿做父親的悲愴,育良,我只有這麽一個兒子啊!高育良從沒聽過老領導用這種語氣說話,不由一陣心酸。

然而,下最後決心之際,他還得和祁同偉談一談,把這混蛋學生兼部下手上的一副爛牌看個仔細,即便輸也輸個清楚明白。談話地點在國際會議中心大廳,這種地方空曠遼闊,不會有錄音錄像。他和祁同偉一走進大廳,就產生了一種感覺,高大的殿堂將他們映襯得十分渺小。

高育良心情很糟糕,一開口就批評:祁廳長,你有些事情做得很不像話啊,一個大字不識的農民,也都被你安排做了協警,去看守停車場!祁同偉沒當回事:哎呀,中國就是個人情社會嘛,咋說我也不能不管鄉親們!高育良說:所以你老婆說我被你蒙了!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在你身上應驗了!下一步,你是不是準備把你們村上的野狗全弄到公安局當警犬,吃上一份皇糧啊?祁同偉笑道:高老師,您……您真會開玩笑。高育良臉一拉:開玩笑?祁同偉,你太讓我失望了!

祁同偉訥訥說:其實,高老師,我這些年也在不斷奮鬥,您知道的!高育良冷笑:奮鬥?你對得起這個詞嗎?直說往上爬得了!祁同偉說:是,往上爬!官場上誰不想往上爬?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往上爬不就是奮鬥嗎?高育良說:但不管怎麽奮鬥,你都得講規則,不能胡來。祁同偉貌似懇切:高老師,我也不想胡來,但有時候是沒有辦法!比如說九月十二號那天晚上——這位學生兼部下終於亮出了第一張爛牌——抓捕丁義珍之夜的報警電話是他打出去的。他用手機和高小琴通話後,由高小琴通知並安排了丁義珍出逃。祁同偉說:我如果不把這個緊急報警的電話打給高小琴,讓她幫助丁義珍及時離境,高老師,您和高小琴就麻煩了!我是不得不鋌而走險啊!

高育良聽出學生話裏的意思,這麽做似乎也是為他好。他重重地“哼”了一聲:說你是小人,你還不承認!現在的事實證明,你就是小人嘛,別有用心的小人!向丁義珍通風報信時,你不向我匯報,現在來向我匯報了,什麽意思啊?套我?非把我拉上你的賊船不可?

祁同偉苦笑不已:老師,您誤會了!

高育良其實沒誤會,他知道祁同偉的良苦用心。多年的利益關系把這對師生糾纏在一起,現在災難臨頭,誰也無法獨善其身。但高育良不認這壺酒錢,指著學生的鼻子繼續數落:行,好,祁同偉,你有本事,我認你狠!我這是演繹了一個當代版的農夫與蛇的故事啊!

這時,國際會議中心劉主任從偏門遠遠地跑了過來。高育良沒再說下去,祁同偉也識趣地停止了爭辯。劉主任請二位領導到貴賓室用茶。高育良揮揮手說:不必了,我和祁廳長看一看會場,談點工作。

劉主任走後,祁同偉才爭辯說:高老師,您這麽說就傷人了!您不是寓言裏的那個善良農夫,我也不是毒蛇!給丁義珍報警這事您讓我怎麽匯報?九月十二號,是您在主持會議,李達康、季昌明、陳海都盯著您!我總不能在他們目光注視下,跑去和您咬耳朵匯報吧?高育良責問:那散會以後呢?你給我透過一點氣嗎?我一次次問你,你一次次給我糊弄!祁同偉道:我不向您透氣,不也正是為了保護您嗎?

高育良無語,頭一扭,把目光轉向一旁。祁同偉一聲嘆息:如果侯亮平不過來,如果不是他這樣步步緊逼,老師,這種違法亂紀的事,我永遠不會告訴您,出了麻煩我自己扛。高育良頭又扭過來,冷冷地道:你扛得了嗎?你膽子也太大了!祁同偉面色嚴峻:沒辦法,丁義珍知道的秘密太多了!一旦落馬,大家都要倒黴!僅高小琴這些年給丁義珍這批官員的分紅,就足以摧毀整個政法系了……高育良仿佛被觸動痛處,嘴角跳動一下。高小琴,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蹙著眉頭問:她是不是打著我的旗號亂來了?祁同偉,你今天和我說清楚!

祁同偉語帶譏諷:您的旗號還用打嗎?您和她的合影一直掛在山水集團!省委副書記兼政法委書記高育良親切會見我省著名企業家高小琴……高育良手一揮說:讓她馬上把這幅照片取下來!祁同偉卻道:老師,照片還是先掛著為好,高小琴現在人在香港,一時不會有事!別讓人家以為高小琴真有問題,您也要和她劃清界限了……高育良打斷了學生:別把啥事都往高小琴身上扯!祁同偉道: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