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79章 一字馬式訓練

“如果這只狗始終只是一只懵懵懂懂的畜生,其實它也挺幸福的,無論是作為遜帝在紫禁城裏的奢華無度,在津京被各國勢力,以及保皇黨們追捧,甚至在盛京成為傀儡皇帝,物質對於溥儀的前半生,從來不是問題。

但他覺醒了——哪怕遜位之後,他在紫禁城學習的依舊是君君臣臣那一套,他看見的是先皇先帝禦駕四極的威嚴和權力,但現實裏,他只是個遜帝,被困在紫禁城中,像條狗一樣……或者說,狗開始認為自己是個人了,於是逐漸變態……”

季銘講了很長時間,其實他也是在給自己做梳理。

對各自角色的理解講完之後,就開始要把角色從劇本裏,具象化到現實裏來。

這一步很難。

“譚子陽,彎腰彎腰,彎下去,笑著彎,你是個太監,不笑就被打死了——”

啪。

一本子抽在了背上。

“彎不下去怎麽地?兩年白學了?”

季銘說完,順勢往下一彎,身子佝僂,但全身的肉都是豎著的,好像受驚的表演動物,隨時都要被打一頓的感覺,他臉上是笑著的,卑微的,表演似的,帶點驚嚇的——沒個現代人的樣兒了。

跟偶像劇裏頭的太監不一樣。

那些或者眉清目秀,或者陰險狡詐,甚至還有些太監裏的瑪莎拉蒂,傲氣的很——統統都在開玩笑。

《末代皇帝》裏沒有那樣的太監。

太監的意象在《末代皇帝》裏,他就是個Low到地心的人物,貼著地面,給觀察溥儀提供一個視角:高大的,遠勝過那時代絕大部分底層平民的,絕不可憐的,這樣一個溥儀。

彎不下腰,笑不出來那種惡心,不行!

一次又一次,譚子陽牙齒都咬起來了。

當初季銘在青春版《雷雨》教戲,一幫國話的,已經登堂入室的正職演員,都被他榨的站都站不住,何況是譚子陽,一個初窺門徑的中戲學生,不死幾個來回,怎麽對的起季銘訓他一回。

姚成鐸也不遑多讓,譚子陽是不夠彎,他是不夠直。

“不是站好了就叫直了,那邊的國旗儀仗隊員,站的直不直?”

季銘指了指東南方向,那裏是這個國家的象征之一。

“直。”

“那他們的直,跟吉安剛直的直,能是一樣的麽?嗯?一個是狂熱的****分子,一個是家國自信的儀態表現,有區別的吧?你要站出來的直,如果讓觀眾一看,嚯,跟儀仗兵沒有區別,你的人物還想要深入人心麽?”

“……”

姚成鐸臉發燙,咬著嘴唇,說不出話來,因為他不知道應該怎麽做。

那種無力感,很挫敗。

季銘一個挺背,肩立,背聳,腿似彈簧,後跟踩著勁兒,胸口含著一輪朝陽:“這是儀仗隊員。”

姚成鐸嘩啦啦不停點頭。

一看就得。

季銘勁兒一松,重新再站直,落在姚成鐸他們眼裏,就不一樣了。

人還是那個人,但肩膀內收了一些,隨之背部就後擴,腿也繃著勁兒,但不是落在後跟上的,而是落在腳掌外沿上——這是鬼子兵的一個特征,些微外八羅圈。

氣質上,姚成鐸一下子說不出來,但有一種負面的感覺。

“鬣狗,頭領已經下令,隨時準備去豹子嘴下,奪了腐敗屍體的鬣狗。”

對!

“彎腰也好,站直也好,這一個動作,你說它有多大的意義,會給觀眾多深刻的印象,沒有的,觀眾又不是拿著顯微鏡來的,那為什麽要這麽較真兒?因為這戲你得先演給自己看,不較這個真,你說服不了自己,靠幻想自己演的很好,很成功,最後就不會只是一個動作歪掉,整個表演肯定都是歪的,沒底氣,虛的。”

譚子陽和姚成鐸,默默點頭。

季銘轉頭看向殷仝和李瀾,倆小姑娘毛孔都豎起來了。

被掠食者盯著的那種感覺。

“李瀾……”

這場大腦風暴對五個人都是轟炸式的。

而且炸了一整天。

其他四個人,對於季銘訓練法的感受,是很難過的,中戲的老師,尤其表演系的老師,其實已經是非常嚴厲和專業的了,但學校就是學校,定位就是你做不到,我教你做到。可季銘這裏不是那樣的,我要求很高,但你做得到,做不到你就是失敗,就是無能,就該羞恥,就該自我批判。

更遑論,還有《末代皇帝》的人物理解本身,更耗費他們大量的心血和關注力。

走出排練廳的時候。

殷仝和姚成鐸互相看了一眼,都在對方眼裏看到一股劫後新生的味道,眨一眨眼,就沒了,剩下全是濃濃的疲憊和畏難。

他們看見季銘最後走出來的時候,都想往後躲。

“幹嘛?出戲了,嘿。”

經歷過《艷紅》那樣的感受,沒有動用功德點升級的季銘,對今天這點陣仗,當然是駕輕就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