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74章 《遇仙降》

“我去黔陽考察拍攝地的時候,當地的村民告訴我,取景地不遠處有個山頭,景色很好。”

文晏導演帶著笑容娓娓道來,她並不特別溫柔,也並不強勢,而是有一種獨特的力量感,來自於內心層面的,所以她不必非要有一種強悍或溫柔的外在:

“宋梅帶著我爬了兩個多小時,終於走過去,很神奇你知道麽?它不是那些山頭裏最高的一個,但你站在那裏,就能看見極其分明的兩面,一面是寨裏的裊裊炊煙,另一面是遠山疊嶂,林深霧重。

我站了一個小時,對劇本的迷惑和取舍,漸漸都明朗起來。教育、鄉村、詩詞,都不及那種鮮明到驚心的對比來的更有力量感——李元追求的是詩詞,也是對現代都市的否定,王小花追求的是名校,也是對貧瘠侗寨的告別,城市裏的人總向往著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而偏遠山區的人則把城市的喧鬧作為成功的標志,一代一代人希冀著通過教育走出大山,成為城裏人。

我想啊,如果是王小花站在那個山頭上,一邊是李元追求的夢鄉,一邊是她成長的侗寨,而在遠方的遠方,才是她想要去的高樓大廈、燈紅酒綠——李元來時的地方。這種追求的錯位、對比,在那樣一個靜謐的侗寨裏,在亙古至今,沒有城鄉之分的古詩詞裏,會顯得格外鮮明和有力量。”

季銘聽著文晏並不成章的描述,顯然不是打過腹稿的,隨性而來。

她最終把原劇本貪多求全的主題,聚焦在了現代人的內心焦慮上——在清涼如水的侗寨風光裏,在那座山頭視野兩分的奇妙天象裏,通過自然景致和詩詞,而不是文字敘說和語言宣教的方式,把這份焦慮表達出來,從觀眾的眼睛送向他們的腦海。

“所以《阿浪的遠方》就不太合適了?這個新名字是?”

文晏笑的很開心:“那座山頭就叫‘遇仙降’——大約是他們的侗語翻譯過來的,遇見神仙下降的地方。村民傳說,他們的祖先曾經在那裏遇見過仙人,我想,仙人可能是沒有的,但是以李元和王小花在那裏經歷的思考和轉變,他們何嘗又不是點化彼此的仙人呢?仙者,人在山中,自在逍遙,不就是我們內心焦慮的答案麽?”

對於電影的名字,季銘沒有太多的發言權。

不過他覺得這個新名字也挺好。

《遇仙降》的劇本他看過了,修改的幅度特別大,以李元的人設來說,他不再是個熱愛熱詞的傻白甜了,他只是個人屆三十的普通語文老師,在滿世界的反對裏去追求自己的詩與遠方,抵達黔陽侗寨之後,質樸的村民,美好的風光,緩慢的節奏,讓他一度認為來到了夢鄉,可是王小花對升學的強烈執念,提醒著他,一切都沒有改變,陰翳如影隨形,他開始跟這個小女孩沖突,他試圖強行扭轉她的“錯誤觀念”,接踵而來的是村民們的變臉,王小花的詰問,內心觀念的崩塌——

直到他第一次登上遇仙降,仿古仙人飲酒讀詩,卻看見了王小花父母掛在樹上的銀風鈴,這是他們定情的地方,王小花的父親曾經在這裏為她母親唱響侗寨最深情的山歌——他拿這個去詰問王小花,他父母的愛情是如此詩意,為什麽她卻滿身俗氣?

王小花崩潰了,李元千夫所指。

來支教的女老師齊西,是個遵循現實的人,沒有那麽多內心的糾纏,她遊走在李元和王小花之間,告訴他們在她來看,其實他們才是同一種人,心裏有片桃花源的執念——在齊西撮合之下,師生兩人二度登上遇仙降,一個看左,一個看右,李元跟一個13歲的女孩,剖白內心,王小花也第一次告訴他,她父母希望她可以去京城讀大學的遺願。

在悠揚的侗族山歌裏,李元終於意識到,他追求的詩詞和遠方,也成為了他執念和焦慮的一部分,而不再是救贖。王小花則在自己的歌聲裏,想起溫柔的父母和這片土地的美好,他們都迷惘了。

齊西促成小學去參加縣裏的合唱比賽,並一路走到全國大賽,在這個過程中,李元和王小花,都重新思考了對於侗寨和都市,關於內心和外力的問題。

心在桃源,哪裏都是遠方。

父母的愛,不問去處來時。

盡管沒有拿到全國冠軍,但回到侗寨後,李元和王小花帶著亞軍的獎牌三上遇仙降,告訴王小花的父母,外面也不咋樣,他們就出去隨便耍了耍,就拿了個第二名。

在劇本的最後,李元留在了侗寨小學,還成立了一個詩社,自在隨性地告訴這些山村的孩子,詩裏不僅有陶淵明和李白,也有韓愈的《勸學》,有李賀的男兒豪氣……鬧市深山,他們終於有一天會有自己的選擇。

而王小花,沒有參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