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0章 弄潮兒(下)

杜老板不動,張匯自然也不敢吱聲,大氣不敢出地站在那裏,直到一根煙抽掉大半,杜毅將煙頭按熄在面前的煙灰缸裏,方始輕聲發問,卻是依舊沒有回頭,“你是哪一年從調研室調出來的?”

“97年二月,”張匯恭恭敬敬地回答,不知道怎麽,聽到這個問題,他猛地生出了一些不妙的感覺——沒有原因,只是純粹的直覺。

“九八、九九、兩千……三年半時間,正處成為正廳,”杜書記沉吟一下,又嘆口氣,終於將頭側了過來,看著他淡淡地吩咐,“請個病假吧,假條就在我這兒寫。”

“請假……”張匯只覺得就像大冬天被澆了一瓢冷水一般,不由自主地打個激靈,這一刻,他覺得不但舌頭和嘴巴不受控制了,甚至連耳朵都不是自己的了。

但是,他依舊聽得到,自己僵硬的嘴裏說出的話,只是不知道為什麽,他的耳朵聽自己說的話,都感覺那麽遙遠,“我該請多長時間……請您指示。”

“先照三個月請吧,”杜老板的回答,讓張某人猛地一振作,然而,接下來的話,卻是徹底地打消了他的僥幸心理,“在這期間內,我會幫你聯系好中央黨校或者其他學校的培訓。”

“……”張匯默然,隔了十來秒,他才深吸一口氣,“謝謝您對我保護,我知道這次我錯得很離譜,等培訓完了,您能……再給我個改正錯誤的機會嗎?”

“將來的事情,誰說得準?”杜毅又將頭扭向了窗外,他又從窗台的煙盒裏拿出一根煙點上,眯起眼睛猛猛地吸一口,旋即又重重地吐出。

白煙在撞上玻璃後炸開,又迅疾地反彈回來,將杜書記的頭部籠罩在煙霧中,這份朦朧,讓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飄渺,“三年半……一般人一輩子走不完的台階,你走完了,走得太快了……是我害了你。”

這不該是一個省委書記對一個正廳副秘書長說的話,但是杜毅就這麽說了,不過,這話裏沒有絲毫的歉意,有的只是濃濃的失望。

這就是蓋棺定論了,張匯聽得眼睛一紅,差點掉了眼淚下來,到了這個時候,他不申辯一下,絕對不甘心,於是那畏懼心盡去,取而代之的無盡的不服氣,“這是我跟他的個人恩怨,他比我還年輕……而且居然敢威脅要殺了我,做事比我囂張一萬倍。”

“他的程序比你正確,而他的運氣,比你強了不止一萬倍,”杜毅又猛猛地嘬一口煙,這次卻是沒狠狠地吐出,只是任由煙霧緩緩地從他口鼻中冒出,“寫假條吧……官場上最怕碰到的對手,就是弄潮兒,他是真正的弄潮兒,而你不是。”

這是杜書記的真心話,換個人來,可能會打抱一下不平——張匯這四十一歲的正廳,又深得省委書記的青睞,這不算弄潮兒,什麽才算弄潮兒?

但是杜毅真的不認為這是弄潮兒,或者有人認為這是因為……張匯的一切,都是他給予的緣故吧,但是杜老板有他自己的見解。

在這風雲激蕩的大時代裏,有太多的幸運兒橫空出世,但是真正的弄潮兒,必然會在風雲際會之時,獨立潮頭。

一省一市的潮頭,太小,中國的政治中心只有一個,那就是北京,能在京城各方的爭鬥中占據潮頭,那才是真正的弄潮兒。

而陳太忠就是這麽一個家夥,上次適逢其會地趕上科委的崛起,就已經很幸運了,而這次居然卷進了一號的指示該不該進綱領的超級大漩渦中。

作為中央委員,杜毅非常清楚這個漩渦有多麽大,但是,惟其清楚,他反倒更為感嘆這廝的運氣——他杜某人都只有旁觀的份兒,最多……也不過搖旗呐喊一下。

杜書記非常肯定,陳太忠是被迫卷入的,如果不是自己這邊的壓力太大,黃家就算願意支持,十有八九也不會選擇這麽一個表達方式——這個吹風吹了不是一天兩天了,而持觀望態度的人,真的太多太多了。

具體到細節,其實也令人哭笑不得,一號的指示,跟精神文明建設有必然的關聯嗎?嗯,這麽說吧……可以說有,也可以說沒有——反正上面說有,那就是有了,起碼這個先進文化的前進方向,跟精神文明建設是可以掛鉤的。

那家夥……真的是有大運數的,不服不行,杜毅從來不怎麽認可陳太忠的做人和做事的能力,但是他也承認,若是這種人都算不上弄潮兒,那麽,天下也再沒有人有資格可以被稱作弄潮兒了。

一個正處,卷進了一堆正國、副國的紛爭中,並且被拎出來做典型了——這是比較簡單而直接的概括。

動張匯,杜毅也是很下了一番決心的,人非草木誰能無情?就是他的那句話,三年半以前,是杜省長親口發話,將在省政府調研室做主任的張匯,提拔為了副秘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