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震耳欲聾的轟隆聲響從背後傳來, 猶如兇獸憤怒到極致的咆哮。陰森森寒風不知從何而來,吹動巫嶸的發絲。他背對著傅清與大天坑,看不到後面發生了什麽。將後背交給旁人對多疑的巫嶸而言是件難事, 尤其在開始前傅清能說過,無論發生什麽,聽到任何聲響, 都不能回頭。

到這種境地, 要怪都怪傅清南。

繃著臉, 巫嶸心裏又記上一筆。心中思緒卻沒耽擱權杖刺下。殺庫庫卡不是簡簡單單殺了他就可以, 而是要摧毀烙印所在的地方——這地方指的可不是一手一腳或某個器官這麽簡單,傅清說庫庫卡在大天坑地下呆了數十年,凡被大天坑汙染的地方都是烙印所在。

落杖的時候巫嶸在想, 是不是蔔到了這點,當年的傅清南才在七大天坑各處留下能讓其中人保持一絲理智的後手。

有理智在,大天坑就無法完全將人汙染。而被完全汙染的人已經徹底成了大天坑中的傀儡, 就算置死地而後生也救不了他。

如果是正常人,在面對昔日曾拯救世界的英雄, 還要用淩遲般的方式將他殺死時,恐怕都會背負上莫大的負罪感, 甚至連看都不敢看, 崩潰大哭。但巫嶸並非如此,他早知道自己情緒似乎淡漠的很,與常人都不相同。他也能有種種情緒,但那些情緒就像浮在事物表面的塵埃, 風一吹就散了。

他只估摸著背後傅清的進度, 權杖或急或緩落到庫庫卡的身上。每一下都能打的他焦黑身軀凹陷下去, 激起大片煤塊碳屑似的黑色碎渣。這應該是很疼的, 因為那些黑色碎渣就算是庫庫卡的血肉,權杖落下時巫嶸甚至能感到庫庫卡身軀在微微顫抖。

但庫庫卡沒有閉眼,他仍瞪著巫嶸,緊緊閉著嘴,像頭倔強又永不服輸的小獸。明明身如焦炭,被嚴重汙染,渾身上下沒有半點好的地方,巫嶸也能從他眼神中找到那種對生命的渴望。是痛苦的活著,還是輕松的死亡?沒有真正經歷過痛苦的人可能會選擇前者,因為他們並不知道最痛究竟有多痛,無知帶來無畏。

但纏綿病榻多年,只能靠儀器維持生命的人,很多卻會選擇後者。做出這種選擇的人不會被旁人簡簡單單一句‘你有勇氣去死,難道沒勇氣活著嗎’所打動,對他們來說活著就像煎熬,需要的勇氣比尋死更多。當聽到傅清‘置死地而後生’方案時,巫嶸心底有一瞬質疑。

庫庫卡飽經大天坑折磨,靈魂都被汙染幾近崩潰,又遭受了正陽火的殘酷洗禮,如果沒有大天坑的烙印在,他早就死了。而傅清打算做的,卻是碾碎那些融入庫庫卡身體骨頭中的烙印,將他從大天坑的束縛下帶走。

這可能嗎?庫庫卡能撐得住嗎?

沒有大天坑的支撐,只憑自己的一口氣與信念,他真能撐到粉碎全部烙印的時候嗎?

‘庫庫卡會活著。’

似是覺出他內心所想,傅清開口。他語氣堅定,充滿了力量,就像在說一個真理,沒有半分動搖。他的話猶如火漆般烙印在巫嶸心頭,並且痕跡伴隨著他一杖杖的落下越來越深。

當看到庫庫卡漆黑眼底不屈堅韌的求生意志時,巫嶸才真正信了傅清的話。只有真正經歷過生不如死的折磨,卻沒有放棄,仍舊選擇活著的人,才明白活著一個詞需要付出什麽。他們的生命之火如寶石般璀璨,閃閃發光,正如庫庫卡。

他的生命就像風中殘燭,仿佛只要一陣大風就能將其熄滅,但那麽微弱的火光卻一直燃燒著,像巖縫裏長出來的植物,看起來那麽柔弱,卻又如此堅韌。

這種堅韌甚至讓巫嶸覺得美,他最欣賞這樣的人,連帶著對庫庫卡的目光都稍微溫和了些。

庫庫卡:?

庫庫卡沒覺察到那一咪咪的溫和,他瞪向巫嶸的眼神仍兇的很,甚至有一刻瞳孔驟縮,渾身用力,引得焦炭碎裂的咯啦啦聲響炒豆般爆起,猙獰裂痕遍布全身。這一刻巫嶸都覺得他是要掙脫桃木劍束縛,暴起而攻了。手裏權杖更快落下,刺向庫庫卡胸膛,就在這時,傅清的聲音從巫嶸身後響起。

“天坑裂縫異變……哼。”

受創的悶哼伴隨著刀鋒割裂肉體,血液潑灑大地的聲音。血腥味濃到刺鼻,巫嶸能聞出這是傅清的血。他在以血布陣,難道身後形勢已危機到這般地步?

“快,巫嶸,帶著庫庫卡走。”

即便傅清的聲音仍舊平靜,巫嶸也能聽出其中難掩的虛弱,血腥味更重了,他似乎受到重創,只能勉力支撐。而且那傷口無法愈合,一直在流血,形勢危急,甚至透出股瀕死的意味。

“陰陽契我會解開……我只能再撐半分鐘,你帶庫庫卡走,記住,不要回頭……唔。”

陰陽契,同生共死,傅清說出這種話。意味著他判斷形勢糟糕到了極點,決定自己留下抗住一切,換巫嶸逃離。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如群蟻爬行。這一刻的巫嶸聽覺無比清晰,他聽到什麽東西刺入血肉的聲音,聽到傅清竭力壓制,卻仍從喉嚨中溢出的悶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