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寒冬料峭,雪後白色綿延到天際,這個冬天冷得出奇,然而一個讓朝野內外人界仙門都感到心裏熱乎的消息卻傳遍了大江南北。

“雲頂山莊要退了和宜城季家的婚約?”

“可喜可賀!老天有眼!”

“季家老三那樣的品性德行本來就是高攀了江家少主,說句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也不為過。”

“季家老三他也配?定是他癡癡糾纏……”

“聽說是因為季家老三太過跋扈囂張,性子張揚無度,江少主規勸無用這才無奈退婚。”

“太子勵精圖治,兢兢業業這才是良配,比季家老三不知道高到哪裏去了。”

各種各樣的輕視諷刺與拉踩像是從四面八方湧到一起,全都砸在了一個人身上。知道的該說這是只退了婚,不知道還以為季家老三如何喪盡天良作惡多端,如今罪有應得該千刀萬剮。

作為季家老三本人,季禎從這噩夢中驚醒過來時惡言猶在耳邊,心口狂跳,眼眶裏委屈的淚珠子將落不落,他揪著被子在黑暗裏坐了半天也沒緩過來。

季禎也不過將將十七,自小不知愁不識苦,怎麽也沒想到頭一回受氣竟然在夢裏。

夢境裏面季禎平白無故因為被退婚而受盡嘲笑便罷了,雲頂山莊江家那群癟犢子竟敢這邊退了他,那邊直接結了皇室的親。這還不忘為裝端方將遠在宜城的前任季禎拖出來背黑鍋,為拍太子馬屁而將他給貶了個徹底,恨不得一腳把季禎踩到泥裏頭。

這夢的細節太多真實,裏頭的每個人每句話,甚至一鳥一獸一陣風都給過季禎真實的感覺,可他們說的都是些什麽鬼話?

他的確和江家少主有婚約在身,可那是他還是個奶娃娃的時候就定下來的,哪裏有什麽癡癡糾纏。更何況江家剛退婚就和皇室結親,這說明什麽?

這難道不說明他們暗通曲款,早有勾結,反過來還倒打一耙將罵名引到自己身上?真一窩畜生呐,季禎這口氣梗在心頭,直想使出全力踹到他們心窩口。

然而此時他一個都踹不到,只能踹掉被子又在黑暗裏煩躁地翻了個身,依舊忿忿不平。臉頰肉壓在硬枕上還有些痛,季禎自己心痛地摸摸,又攤煎餅似的翻了個面。

撇開這夢境不說,季禎其實早對這門婚事很不滿意。

江家身為仙門大家,的確是人人稱頌仰望,江熠也以風姿盛儀表佳聞名,且天資與實力都遠超叔伯輩的修士,只待再突破一層便可飛升,名動仙門。

但即便如此,他季家難道就是俗世等閑?說這人間顯貴,南境半主,宜城季家誰能小瞧了去。

季家攏共三個兒子,季禎年紀小輩分卻大,又享著上上下下多輩疼寵,不說日後如何經營,光是如今季禎名下的財產都足夠把雲頂山莊給砸塌了。

更何況季家兒女容貌皆好,季禎年紀雖小可卻是挑不出丁點錯的好模樣,說天下無出其右也不過分。

只不過因為季家經營的是俗世生意,縱使家大業大富可敵國,也終究有些自詡清高的要同季家劃分開來。

如今盛行又是清凈淡欲的那套,季家行事自然多被指摘。

而季禎的兩個兄長都早早成家立業,自有一番成績與威風。只有季禎還是個十六七歲的半大少年,外人滿眼見的都是他受的寵愛。時日久了便成了季禎如何跋扈驕縱,如何是個救不回來的紈絝。

真真假假,半真半假,最後一塊兒都成了真的。

這樣的風言風語以前雖然就不少,也終究不多。可近些年來隨著江熠越發長進,名聲在外,對他婚事不滿的,覺得季禎配不上江熠的人愈發多了,對季禎的攻擊也就更多。

別人雖然不敢當面說季禎,家裏人也都瞞著季禎,可這麽些年下來,季禎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只不過知道歸知道,像夢裏那樣直截了當戳他心窩口,給季禎的沖擊還是大有不同。

季禎早覺得自己風評被害起碼有一半是江熠的責任,於是幾乎是新仇舊恨,夢境與現實交疊,將季禎弄得牙癢癢。

但僅僅這個時候,夢境終究只是夢境,季禎頂多在床上滾了半晚上後,心裏盤算著日後見著江熠本人,如果不合自己心意便退婚去。到時候也能好好堵住外面那些好事之人的閑言碎語,看看是誰退了誰的婚,究竟是誰瞧不上誰。

世上真是傻子多。

季禎蒙上被子嘟嘟囔囔著,好一會兒才堪堪在天亮之前再次睡去,這回沒有做夢,酣睡到了天亮。

後半夜的風亂散了一地原本掛在樹梢將落不落的枯葉。天快亮時才下了點雨,未能成勢,只將落葉打濕匍匐在了地面上。

季禎悠悠轉醒,沒睜眼先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皮,一通揉到眼角發紅這才松開。

“若華。”他拖長音叫了一聲,又想到半夜那個夢,心中略有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