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審判

陸仁將房門推開了一條縫。

從那道縫隙往外看去, 只見教堂內部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仿佛被按下了後進的按鈕,墻壁、欄杆、台階上的灰塵飛快地脫落,露出光鮮的紋路來, 下落的灰燼在沒有接觸到地面的時候便化為無有。

這變化從教堂的最頂端開始,可通過天窗看見夜幕中的一輪明月,可此時道道燭火憑空燃起,將教堂照得亮如白晝,數不清的燭台同樣褪下了斑駁的黯淡外衣, 呈現出它們還被好好養護時鍍了金的身軀。教堂內的事物無一不精巧,精巧的同時亦不失莊嚴, 繁復的宗教圖案隨處可見, 一一清晰地映入眼中。它白日的腐朽模樣似乎都是幻象, 這是一座活著的教堂, 仿佛哪扇門隨時會開啟,從中湧出一支身著莊重白衣的神職人員,跪在神像的腳下唱誦贊歌。

陸仁沒看見神職人員的出現,但那些從樓下房間裏出來的“人”,卻已然進入他的眼中。

陸仁實在沒法將那些存在稱之為“人”。

幾十個裹著白色裹屍布的軀體紛紛來到神像前,戰栗著跪下,圍著神像身前的祭壇。它們匍匐於地, 身體僵硬的弧度讓它們像是一具具從墳墓裏頭挖出來, 強行擺出這樣姿勢的屍體。

頭顱同樣被厚厚的裹屍布包裹著,它們全身上下沒有露出一寸肌膚——如果它們還有這種東西的話。但陸仁可以輕易看到,它們的額頭緊緊貼著地面, 不敢擡起,似乎是畏懼於直視神像。

不對。

陸仁皺了下眉,它們不敢看的也許並不是神像。

而是祭壇上的人。

如今祭壇空空如也。看著樓下詭異的一幕, 陸仁怎麽看都覺得祭壇上缺了點什麽。

陸仁剛這樣想到,就發覺自己的腳動了一下。

他這時才發現,不知什麽時候他並不是從門縫往門外窺視,此刻房門大敞,他早就已經步出門外,來到了欄杆旁,就在欄杆後頭往下看。

正是因此,他才能把一樓發生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他的肢體並不因自己的心念而動,仿佛身體裏有另一具靈魂奪走了身體大半的控制權,陸仁還能轉動頭顱,還能說話,卻控制不住自己的腳往樓下走去。

陸仁只來得及對白逐說道,不要過來。

說完這句話後,他連發聲的能力也失去了。

陸仁不受控制地來到了一樓。

不像是之前身體被NPC主導的時候,那時候他知道神父在用這具身體做什麽,但除了能通過神父的眼睛看到外,他沒有其他任何感覺。此時他失去了身體的控制權,卻能感受到腳踩在柔軟地毯上陷下去的觸感,能感覺到手平放在樓梯扶手上時指尖的微涼。好像身體不再屬於自己,但填充著自己身體,占據主導的還是自己的靈魂。

被裹屍布緊緊包裹著的“人”並沒有將祭壇圍得水泄不通,在中間它們空出了一條走道,陸仁通過這條走道來到了祭壇上。

他在祭壇上轉身,居高臨下地俯視跪伏在祭壇之下的“人”。

陸仁先前一直有預感的祭壇之上的空缺,在此刻被他自己填上了。

陸仁久久沒有出聲,他感覺到了一種令他厭惡的輕蔑情緒,另一個靈魂在明明白白地告訴它,對他來說下方跪著的“人”是有多麽可惡可憎,又如螻蟻一般微不足道。

“聚在一處的未必是志同道合之人,跪在神像腳下的也不一定是神明的信徒。”陸仁聽見“自己”慢條斯理說道,“異教徒妄圖動搖神的威嚴,偽信徒企圖欺瞞神的眼睛,多事之人試圖窺視神的榮光。”

“神明不會為這些可悲可恥之徒動怒,但祂行走在人間的仆人卻該擦去祂禦座之下的塵土。”

“陸仁”的目光落在距離他最近的一個“人”身上。

“白森主教,”“陸仁”冷冷道,“只有鮮血才能洗去你的一絲罪惡。”

他步下台階,掐住白森主教的脖子將他拖上祭壇,看上去他輕松得出奇,因為手掌握緊而緊貼住身軀的裹屍布勾勒出細得不像話的脖子——像是那裏只剩下一段頸骨。

白逐目不轉睛地看著樓下,“陸仁”暫時離開時,他也沒有把目光從祭壇上移開。

他看不到祭壇的全貌,但仍看到了祭壇上半邊的紋路。

那紋路並不陌生,乍看時白逐沒有認出來,只覺得熟悉,看了半晌後,他猛地意識到這是他在福利院那個副本見過的紋路!

兩個紋路可以說一模一樣,只不過相較福利院那個祭壇,眼前的祭壇要大了數倍。白逐想要看得更清楚,身體前傾時腳不小心碰到了門檻,他立時回過神來,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陸仁”目光一擡,緊接著便不動聲色地收回了視線。

白森主教被他一路拖拽到神像前,白日裏,神像面前空空如也,此刻卻擺滿了祭品,那些祭品看上去十分奇怪,不是常見的供奉神明的瓜果鮮花,而是一只只不知裝著什麽東西的木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