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五章 重返青宵

老君山上老君觀,老君觀裏有和尚。

一間道觀裏,有一個和尚。

這本身已經是夠出奇的了。

偏偏這和尚,還喜好一身紅衣,常年不改,任由人指點非議,他自在如意。

血紅色的僧袍,印著和尚那俊朗的面容,秀麗而又妖異。曾經也惹得一些風流,卻在和尚那溫潤沉寂的雙眸下,漸漸平息,時間久了……也就再無痕跡。

此時這和尚戴著手銬和腳鐐,卻擔著兩桶水,慢慢悠悠的走在山道上。行動雖然顯得吃力和蹣跚,臉上卻沒有半分苦色。

反而又讓人覺得他輕松了。或許這世間的事多半也是如此,痛苦的事情用痛苦的姿態去做,得到的只是更加痛苦。倘若換一個姿態,或許些許外在的苦痛,便如這山澗的風,流淌的雲霧一般,隨著微笑了無痕跡。

突然和尚一腳踩空,兩桶水便撒了一大半,另有一半,灑在了和尚自己身上。

原本單薄的僧袍,立刻也就濕透了。

山澗寒露深重,涼風一吹,冷氣便往骨頭裏灌。

和尚身形似乎有些單薄,在寒風裏微微的哆嗦著。只是在這種情況下,他似乎也並不是那麽笑得出來了,百年不變的溫和表情之中,也多了幾分嚴肅。

“你的腳不算重,它也並未有你想的那般脆弱,你便是一腳踩上去,也未必能將它如何。此事你本是知道的,為何還要轉身,以至於一腳踩空?”一個清冷的童問道。

道童伸手指著和尚的腳邊。

那是一只再平凡不過的螞蟻,絲毫不知道有兩位‘大人物’,正在討論著自己。

它肆意的伸展著自己的觸須,靈活的在巖道上遊走著,小心且迅速的繞開那些被水沾濕的地方。

和尚頭頂的山道上,站著的道童身穿青色道袍,道袍似乎有些陳舊,卻打理的十分幹凈,只是有些地方因為搓洗了多次,丟失了些許顏色,顯得發白。

道童的手裏握著一把拂塵,身形雖然矮小,站姿卻宛如勁松一般。

只是道童眼中的神情卻顯得蒼老,顯然其真實年齡並不小。

此刻的和尚依舊也只是溫順的笑著,已如最初,已如過往,濃重的禪意,在他的身上蕩漾開來。任誰此時瞧見,也多半要尊稱一聲‘大師’。

“我讓它,不是擔心我傷害它,而是避免它傷害我。我若踩了這一腳,那麽今晚我一定睡不踏實,今後數月我都會一直去想這件事。相比之下,我不過是潑了兩桶水,濕了一身衣,卻又算得了什麽呢?”和尚說道。

小道童聞言,冷哼一聲:“詭辯之術,你卻是深得佛家傳承了。只不過貧道瞧你……還是這般魔根深種,貧道拘了你九十九年,再有一年,便是百年期滿,老道我便還要問一問你,你若下山,卻要如何?”

和尚笑而不答。

只是看著身邊那兩個空桶。

小道童嘆了一口氣。

“快要一百年了……!”

“這近百年裏,你在我老君山恭順謙卑,溫和知禮,勤儉恭良,更以自身醫術,救人無數,時常幫助一些附近的村民、獵戶還有樵夫,這些老道都瞧在眼裏,心中明白。”

說到這裏,小道童的眼神又是一變。

“但是老道偏偏還是不願信你,你若憤怒抗爭,怨天尤人,或是張狂輕慢,暴虐失道……老道我都願信你幾分,更願引你向道,摒棄煩憂,助你了悟禪機,真的做一代高僧,也未嘗不可。”

和尚聞言,雙手合十,依舊不言。

表情未曾有絲毫變化。

“小和尚!老道我若是不要臉面,再囚你百年,你待如何?”小道童接著突然又說道。

氣氛一瞬間突然變得僵硬且尷尬起來。

風卷著霧,沾濕著二人的眉梢,遠處的山林裏,傳來老猿的鳴啼之音。

小和尚伸出帶著鐐銬的雙手。

那鐐銬之上,刻滿了符文,且有一條條紋路和絲線,紮根入了他的雙臂之中,封鎖了他的修為,限制了他的能耐。

叮叮當當!

和尚晃了晃自己的鐐銬,臉上的笑容更深,禪意更濃,隱隱仿佛在其腦後,還有佛光隱現。

猛然,他微微用力。

那一道道的符文,竟如塵埃一般脫落,那根根限制,如枯木般腐朽。

“百年為自囚,卻與爾何幹?”和尚朗聲問道。

恰在此時,異變突生,氣機交感,風生驚雷,雲生霞光。

明暗之機,匯集在和尚的臉上,打上了朦朧交錯的光影。

時而若佛陀神聖,時而如地獄惡鬼。

明滅之中,雲生霧繞裏,仿佛有大佛自雲天之中按下了手掌。

古老的道觀,在這風雲莫測的變幻之中,破碎了屋檐,裂開了墻角。

青宵界、雷州、居庸城,孟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