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6章 魔心

極域,第十八層地獄。

昔日的釋天造化陣,在陰陽界戰後就已經被撤去。如今站在這最底層地獄的最邊緣,所能望見的也就是一片不分清濁的混沌,還有混沌盡頭那無法用目光穿透的亂流。

六十年的時光,曾在這片亂流裏消失。

一刹便是甲子。

見愁站在這裏,看著那漆黑莫測的空間,已經有好幾年了,既不曾移動一步,亦不曾開口說些什麽。

張湯從第十八層地獄入口處走過來時,只覺她此刻的姿態,似乎與他幾個月前來看時沒有什麽差別。

如今他已是閻君了。

當年陰陽界戰重啟,他臨陣倒戈先弄死了楚江王,又直接叛了八方閻殿,躲在枉死城逍遙,結果秦廣王為見愁所斬,一朝被滅去了所有的意識,又化作了六道輪回生死簿的本體,反倒是見愁這不再算得上是人也不再算得上是鬼的存在,封了平等王。

按照次序來算,這該是極域出現的第九位閻君,合該排在第九。可她偏偏是將原本第一殿的秦廣王都斬落了,名義上是第九,可實際上卻是提到都要令其余閻君打個冷戰的第一。

當然,他也跟著沾了光。

在戰後重整極域,恢復輪回後不久,便被見愁分了一卷生死簿,封了第十殿卞城王,掌管枉死城。

原秦廣王、楚江王、宋帝王、仵官王之位虛懸,第八殿轉輪王本是秦廣王的心腹,在秦廣王被斬落後生恐十九洲追責當年之事,已棄位奔逃,遂這第八殿之位也虛懸。至於閻羅王、都市王不過在其位,某其政,且本不過是隨波逐流,並不在乎極域到底由誰來做主,自然而然順服了見愁,依舊在原本的位置上。泰山王鬼門關一役為見愁重傷,後被秦廣王煉制為傀,見愁奪取生死簿後,亦為其解除了束縛,令其修養,仍為泰山王。

所以極域雖換了新主,但並無太大震動。

且據張湯的觀察來看,見愁這一位平等王,對極域的種種事宜,實在並不關注,幾乎全都扔給了他來處理。

大權在握的感覺固然很舒坦,也實讓張湯感覺到了幾分樂趣,但偶爾閑暇時候一想,又不很得勁兒。

他偶見見愁立在轉生池旁,都覺得她神情有些耐人尋味。

不像是凝視著掌管世間生死的輪回,反倒……

像是注視著一只待宰的雞。

甚至就連她此刻注視著前方黑暗處那一片亂流的眼神,張湯也覺得透著幾分奇怪。

但他沒有過問。

走到她身後,他便停住了腳步,兩手照舊老神在在地交疊揣在寬大的袖袍裏,道:“中域小會結束了。今日我同霧中仙下棋,他問起了你的行蹤。”

久久佇立的身影,仿若一座雕像。

山河袍在混沌的風裏飄擺,見愁的脊背如山嶽一般峭拔,兩手背在身後,掌中卻是持著一封長長的卷軸。

看形制同生死簿有些像。

但張湯知道,那不是。

聽見他這一番話,她身形才微微一動,沉吟了片刻:“問我……”

“近日來我同他下棋,總見他下著下著便走了神。那屋中雕像,亦久久沒動了。走神的時候,他也總是望著那雕像。我覺得,他今日忽然問起你來,該是有什麽事的。”

所以才特意來這裏走一遭。

張湯冷刻的眉眼寡淡得像水一樣,這些年來是越發不動聲色了,但當了這麽多年的閻君,那一股威壓卻比原來重了許多。即便這樣平平淡淡的說話,也會讓人從這平淡的口吻裏,察覺出一種高高在上的審視。

即便對著見愁也一樣。

他望著她,又道:“這些年以來,你也總是這般在站在這裏看這一片亂流,是這裏面有玄機?”

玄機?

見愁終於轉頭來看他。

她面龐猶如冰雪雕砌一般,眉眼裏卻透出些許少見的平和。周身上下渾然看不出半點鋒芒,唯有那一雙眼,幽深黑沉,又似凝聚著夜空裏的星光,未必璀璨,卻給人以浩瀚之感。

沒有盡頭,沒有邊際。

這讓張湯覺得,自己面對的並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方世界。

他聽見了她回答的聲音。

一如星河般浩渺。

“你可曾聽說過《九曲河圖》?人皆傳,這上面記載著宇宙誕生之初的秘密,凝聚著三千大道共同的歸處,刻錄著荒古時代那些失落的傳說。這一片亂流,便是其中之一。”

張湯只知道見愁手中有這一卷《九曲河圖》已經很久了,好像是從陰陽界戰結束後便開始出現,但聽她提起,卻還是第一次。

他沒插話,只聽著。

見愁便又轉眸向那混沌的深處看去,道:“此方宇宙誕生之初,是一片混沌,未分清濁,也未分古往今來,四方上下。盤古大尊初臨此界,劈開混沌,宇宙方始衍化。未及衍化成熟,如人行於道生渴意,又為保方創之輪回,大尊於是取此方宇宙一瓢元始之力解渴。宇宙衍化便缺了這一瓢之力,雖萬萬年彈指過,亦未能衍化完成,留下這一片未分之混沌,未分之時空,以亂流之態橫亙於此界。所以它是宇宙的亂流,也是此方世界,一道久久未能愈合的傷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