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0章 聖湖聖跡

聖子寂耶, 不是人。

雪浪禪師輕飄飄一句話裏, 竟藏著幾許令人悚然的意思。

便是曲正風心底早有準備,可在聽聞之時依舊忍不住瞳孔縮緊,兩道斜飛的長眉皺了起來,本就沉冷的面容上, 少見地出現了幾分肅殺:“不是人,那便是妖了。”

“不是人,可也未必是妖。”

曲正風那偏頗而篤定的判斷,只引來雪浪禪師輕聲一笑, 天地間那無數信眾吟誦的聲音依舊在回蕩,他便順著這回蕩的聲音,向壇城的方向望去, 眸底多了幾分晦澀的慨嘆。

“聖子不死不滅,只因信眾信仰而生,由人心而生。心生則聖生, 心滅則聖滅。說是妖, 莫若說是聖。神明, 從來不在此方天地間, 而是在人心底。”

“神明?”曲正風聽見這一句,陡然笑出聲來, 面上竟浮出了一種難言的尖銳與嘲諷, “禪師這話說得可笑。人心底向來只有邪魔, 何曾來什麽神明?”

“……”

雪浪禪師終於有片刻的沉默, 撤回目光來看曲正風, 只看著在這逐漸深沉的、血腥的夜色裏,這一位來自崖山卻又叛出崖山的明日星海劍皇,輪廓明晰的面容若隱若現,微微勾著笑意的唇角卻是一片的冰冷,更不用說此刻半點也不回避地注視著他的眼神。

這眼神,是冷笑,是叩問。

十一甲子前那一場Y陽界戰,中間到底發生了幾多的危難,又見到人心有幾多的變化,雪浪禪師都一清二楚。

所以對此刻曲正風的眼神,他也一清二楚。

一時,竟無言以對。

人心底生長的,到底是邪魔,還是神明呢?

雪浪禪師看了曲正風很久,才低低嘆了一聲,忽然道:“十一甲子前的仇怨,曲施主果真是從來未曾放下吧?早在得聞曲施主放下明日星海諸多事宜,主動要與見愁小友一道奇襲雪域,貧僧心底便有了懷疑,覺得曲施主此行的目的,並沒有施主所言的那般單純。不知今次事起,崖山是如何打算?”

“與崖山有什麽關系?”曲正風放曠地笑了一聲,半點也不心虛地矢口否認,“我曲正風早已經叛出了崖山,便是今日與見愁道友一道來雪域,也是我自己的事情。崖山有什麽打算,禪師有此疑問,何不自己去問問呢?”

雪浪禪師終於說不出話來。

話題突然轉到了崖山,曲正風顯然也沒有再聊下去的想法了,便只站在這一片枯萎密林的邊緣,遠遠將目光投向了那一座高高的聖山,似乎想要從中尋找出一點不易為人察覺的蛛絲馬跡。

夜裏面,寒風吹拂。

空氣裏漂浮著一陣虔誠的香火氣與壓抑的血腥氣。

巍峨的聖山,有如憑空從這寬廣遼闊的雪域拔起,直直地刺向雲端,仿佛與那Y慘奇詭的暗紅色聖祭陣法,連接在一起,融為了一體。

空行母央金與小和尚了空,乃是從聖山的兩側分頭進入,要設法摸到聖者殿上去。見愁的目標則要更難一些,是要去往聖殿後方的聖湖,所以並不與他們一道,而是選了聖殿左側的僧舍,悄然向著位於北面的聖湖靠近。

比起上次來的時候,僧舍中冷清了太多。

聖山之上原本的法師,似乎都因為這一次聖祭的事情出動了,往山下壇城、聖山山腰等處防守,更有一大部分聚集在聖者殿周圍。所以她此時竟如入無人之境,輕而易舉就縱穿這一片僧舍,經過原本空行母所居住的白幢,遠遠看見了那一片鋪展在聖者殿正後方的聖湖。

雪域的夜裏,從沒有鳥語蟲聲。

衰草都被封入經年的冰面之下,在星月隱匿在那血紅陣法遮擋之時,在地上留下一片影影綽綽的暗痕,像是地底藏著數不盡的妖魔,要打破這一層脆弱的冰面,爬出來,充斥滿整片天地。

可聖湖始終像是一面鏡子。

在從僧舍後的高墻上躍出,時隔二十年,又一次看見這傳說中的“天空上的湖泊”時,見愁的心裏,忽然充滿了一種奇妙的體驗,好像時光從未流淌,她從未離開過雪域,也不曾在這一片恢弘的聖殿上與人發生什麽爭鬥。

一切,都仿佛靜止在那星月朦朧的一夜。

夜風吹拂著平滑的湖面,掀起了微瀾的浪濤,那細碎的聲音混雜在回蕩於天地間的吟誦聲中,匯集入她耳中,竟不覺得像是浪濤之聲,反而像是幽咽的低語。

是妖?

還是神明?

天地間,真的有神明存在嗎?

見愁遠遠地望著那一片靜默在天與地之間的湖泊,看見了湖泊裏血紅的陣法的倒影,終於還是將腦海中這個念頭壓了下去。

是妖是神,又有什麽了不起?

只要能拯救此刻的危局,只要能阻止密宗的Y謀,讓十九洲在這一戰之中占據主動,別說是良善的妖邪,便是至邪的大妖,她也敢喚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