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9章 認識世界(第2/3頁)

但曲正風敢。

他已經放下了酒壺,端起那酒盞來卻也不喝,就看著酒盞裏搖動的燈火倒影,平靜道:“人所認定的宇宙運行的規則,也不過是以宇宙對人的影響而言。在人看來,時間流逝是規則,空間變幻是規則,萬物的生長與死亡是規則,對人來說,這些規則好像都擁有非比尋常的意義,可對宇宙本身來講,意義本身便是沒有意義。”

所以,神明不存在,規則不存在,剩下的只有那能將人囊括其中,但並沒有什麽更深意義存在的自然。

對人來說,這是很恐怖的一件事。

人總要為自己做的每一件事賦予“意義”,可在這蒼茫的宇宙中,並不存在“意義”這種東西,生與死,平庸或者超凡,在宇宙的運行裏,都沒有任何區別。

生沒有意義。

死沒有意義。

連同人的存在本身,也沒有什麽意義。

這樣的想法,天地之間不知有多少人想過,可又有幾個人敢大膽地說出來?就好像是一張窗戶紙,捅破了,裏面就會鉆出什麽可怕的怪物來。一旦有人說出“意義沒有意義”這樣的話來,便有有所謂有識之士站出來責斥,叱罵說出此言之人消極、虛無。

因為人活著,總要賦予自己意義。

向生畏死是有靈之萬物誕生最原初的本能,一旦人腦海中冒出“生存沒有意義”這樣的想法時,潛在於深層中的、出於本能的意識,便會開始排斥這樣的想法,讓人輕描淡寫地將這念頭帶過,也讓人下意識抨擊其他說出這些話的人。

見愁擡首望著曲正風。

曲正風也半點不避諱地由她看著,甚至依舊注視著她:“於天而言,天沒有規則。如果一定要賦予其規則,且只能有一條,那或恐便是‘毀滅’。只是這‘毀滅’也不過是我們眼中的‘毀滅’,對天而言,也許意味著生,但更也許是毫無意義。”

從某一方面講,人很強大,可從另一個方面講,人也太渺小。連認識自己都如此困難,遑論是認識世界?

意義是相互的。

但放大到某一個完全的整體上,意義的確沒有意義。

見愁在方才停下來的時候,已經想明白了這個道理,只是也並不會生出什麽輕生和厭世的情緒,因為她與這世間庸庸碌碌無數人一般,在意識最不為人知的深處,畏懼著死亡,所以承認自己的平庸,承認自己的局限,然後心安理得地活下去。

還要對自己說一句,這沒什麽不好的。

到現在她已經明白了許多,只是原有的最迫切的疑惑依舊沒有得到消解:“意義本身沒有意義,以你所言,對於眼下的正邪、善惡之分,似乎便該袖手旁觀,置之不理。”

“無非是正邪與善惡罷了。”曲正風忽然有些不想說下去了,聲音裏也多了幾分漫不經心,“有沒有都不那麽重要。”

見愁沉默。

曲正風便問:“若有一日,你這一位摯交大妖,屠戮修士,甚至屠戮崖山的同門,你能做到冷眼旁觀嗎?”

見愁搖首:“不能。”

曲正風又問:“若有一日,天下修士甚至是崖山同門,對你這一位摯交朋友拔刀相向,你能做到視若未見嗎?”

見愁還是搖首:“不能。”

曲正風於是笑了出來:“那天道呢?”

見愁一怔,竟像是被人當頭棒喝,忽然清醒了一般,霎時撥開了重重迷障。

是了。

天道又如何處理世間這些因正邪、善惡而起的爭端呢?

天道從不理會。

而她,做不到便是做不到。

她修的便是與天為友的“人之道”“我之道”,從來被攜裹在這世俗的洪流之中。人可以用尺度來衡量萬物,可萬物卻不以同樣的尺度來衡量自己,世間人的認知也從不可能超越整個世界。

越修行,才越知自己渺小。

見愁與曲正風並不是一類人。她更注重審視己心,先認識自己,再認識世界;他則似乎是先認識了世界,再看清了自己。但這世間又總是殊途同歸,這二者之間並不矛盾,甚至相互促進。

只是有人小而見大,有人大而見小。

她本不修天道,也自不該追求與天道一般行事,天道什麽事都不管,可她什麽事都要管。

這一時間,腦海中無數的念頭都湧了出來,交織在一起,最終竟匯聚成一道洪鐘一般響亮的聲音——

舉頭三尺無神明,天地間本無至理!

於是所有魔障煙消雲散,自問心之後便已模模糊糊出現在心中的道,開始變得清晰。

見愁靜坐良久,待得一切念頭散盡,再起身,竟是對曲正風長身一拜:“迷津得渡,見愁受教了。”

受教?

曲正風微微挑眉:“有意思,我倒不知你受了什麽教?”

“世間本無正邪,因人而分;世間本無善惡,因人而成;世間本無至理,求諸於至理,不如求諸於己心。”見愁一笑,“我本凡人,入此道之初便不為尋仙問道而來,也不必以此來形役自己。天地萬類,自有其屬,在無盡宇宙中,在人的眼中,似有不公,可實則平等。我之行事,不慕古,不留今,與時變,與俗化。我便是變化的尺度,用以丈量萬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