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6章 小師妹

自古一個“心”字,最能惑人。

何況乎到了她這般境界?

越是明心見性以成道,在此路上所經受的考驗就會越多,越兇險。有時候,機緣到了,這般的思辨,往往會有一個很令人向往的名字——

頓悟。

平日裏,不過是指某一個念頭忽然之間通達。

可在修士們的世界裏,這一個詞擁有著特別的意義。

它指的,是修士們在某一種機緣之下,沉浸入某個特殊的思考境界之中,快速迅疾而全面地得到某一種體悟,其時間有長有短。

短的自不必說,一彈指,一刹那,三五個呼吸。

長的便頗不一般了。

有的修士頓悟,會花去三五天,三五月,三五年,更有甚者,三五十年,三五百年!

於頓悟者的心念中,不過是短暫一個念頭閃過的時間而已,塵俗世間的時光卻很有可能已經匆匆流淌而過。

紅顏化枯骨,青絲變白發。

心念間彈指一揮,說不定便已經耗盡了修士壽數,化作黃土一抔。

見愁方才的,算不上是頓悟,但卻是的的確確地沉入了那種特殊的思考境界之中,求索而不能得,是以越陷越深。

所行之道越獨、越篤,則所遇越艱、越險。

一念通達,拔了出來,自沒有什麽;可若是一念未明,拔不出來,或恐數百上千年後,旁人也不過在這樓下瞧見一堆枯骨罷了。

風吹來,身猶寒。

她留有余悸的目光從這滿地的碎片上劃過,也從那流散的酒液上劃過,再擡起的時候,終於算是收拾起了有些紛亂的心緒,至少看上去還是滿面的平靜。

而後擡眸,重對上了曲正風那一雙動也未動的眼。

冷凝得像是披了一身寒霜,許是見著她此時終於醒轉過來,他才冷冷地笑了一聲,竟又轉身走了回去。

濃黑的身影掩入欄杆的另一頭,見愁也看不見了。

她略有片刻的遲疑,可這興許才是上天的機緣巧合吧?遇都遇到了,又怎麽好這樣轉身就走?更何況他方才一聲斷喝,實是在幫她。

所以,遲疑也僅僅是那片刻。

片刻之後,她便方向一轉,直接朝著這修建在路邊的酒樓裏面走去。

說也奇怪,雖是一家酒樓,可這深夜的時辰,大堂裏面一個人也沒有,只有些精致的桌椅擺放著,菜肴酒品的名字懸掛著。

見愁也不知這到底是到了哪片地界兒。

但無疑,不管這地方原本算是誰的地界兒,如今曲正風在,那便都是“劍皇治下”,倒也不用擔心別的什麽。

一座清漆木梯,便斜斜地放在東南角上。

進來之後,她一眼便看到了,但與此同時,也聽到樓上傳來了一些奇怪的聲音,仿佛是幾名女子。

隱隱笑著說話。

見愁也沒想太多,照舊拾級而上,然而入目之所見,實在是有些出乎意料。

這酒樓的二樓,也是冷冷清清,沒有什麽旁的客人了。

曲正風便坐在靠西北方向的欄杆旁,一張四方長案上擺著玉盤珍饈,皆取諸般珍奇靈獸身上可食之部位烹飪而成,瓊漿美酒浮於夜光杯盞之中,倒映著天上朦朧的月色,卻模糊了此刻飲酒之人的神情。

數名衣著或妖艷、或端莊的女修,則垂侍於旁側。

方才她所聽聞的笑聲與說話聲,大約便是她們發出。

見愁上來,既沒有隱藏自己的腳步聲,也沒有隱藏自己的氣息,所以她們輕而易舉就能察覺到她的到來。

一時靜默。

旁的人倒罷了,見愁都沒怎麽在意。

獨獨一個,讓她沒能移開目光。

也是一名女修,卻可以說是所有人裏最漂亮、最艷麗的那一個。

雍容馥郁猶如盛放之牡丹,華貴裏透著幾分漫不經心的慵懶。水蛇腰一段,裹著一身色彩紛繁的裙袍。分明是太多太雜的色彩,可一旦被那些仿佛凝著金光的繡線一勾勒,竟都如棉花雲朵一般柔軟服帖,看上去有一種溫和的韻致。

偏那一張臉,奪目似的艷。

仿佛要將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釘在她的身上,不讓任何一個人逃開。

於是只這一瞬間,見愁便已經知曉了她的身份:許久前在左流懸價白銀樓時見過的,妖魔道上新上位的潼關驛大司馬,沈腰。

對方當然也看見了她。

也不知她是什麽時候就已經坐在這裏了,即便是見了,也沒有什麽驚訝的神色,只是款款地起了身來,略略頷首。

“我當是誰,原來是崖山見愁道友,久仰,失敬。”

話說得很客氣,可話裏的意思,莫名讓人有些不舒服。

見愁壓下了這一點點的微妙,只覺得這一位來歷神秘的沈腰,也頗有許多值得玩味之處。但妖魔道上的事情,她也不提。

當下只鎮定自若還禮:“沈大司馬,久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