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 夜襲

救不了……

這三個字落入見愁耳中, 無比地清晰,也仿佛透著一種憐憫與諷刺。可在心中響起的,竟是黃鐘大呂之聲, 是當初修成燃燈劍第一重境之後那一句嘆息般的偈語:

譬如一燈, 能除千年暗;一智, 能滅萬年愚。

感知到的疼痛很強烈, 可也很麻木。

見愁手掌輕輕地朝著身前伸出,割鹿刀便感知到了她的心意,自動從她背上拔了出來, 帶出一串血花, 而後落到她掌中。

割鹿刀之利, 就那麽一晃神的功夫, 便能穿透她《人器》煉體之後的軀殼……

不愧是不語上人這一位大能曾用過的刀。

第一次,這刀上,染著她自己的鮮血。

也是第一次, 她竟沒有反駁謝不臣, 而是平靜又平和地認同了他的觀點:“……你說得很對。至少, 這樣是救不了的。”

只這一句話,便已經表明了她全部的態度。

盡管在心神恍惚的刹那, 被桑央一刀刺在身上, 受了點傷,可她並不後悔來這裏救人, 也不後悔來這裏殺寶鏡法王;而且, 她雖認同了他的話, 可還有一層言下之意——

人是可以救的,但不是此時此地,此種方法。

謝不臣就這麽看著她,也看著她背後的傷口在割鹿刀離開之後緩慢地愈合,但沒有再就此事發表什麽看法和言論了。

他與見愁,在這些事上從來不是一路人。

眼下寶鏡法王已經殞命,雖然其余兩位法王都不在聖殿,可被人發現只是早晚的事情。越是這種時候,越不敢松懈。

見愁的恍惚,只有那麽片刻。

片刻後,她連刀上的血都沒擦拭一下,便收了起來,直接道:“事情已畢,走吧。”

離開之前,謝不臣看了那已經殞命的寶鏡法王一眼。

見愁殺這人時,用的手段頗有幾分奇特,似乎不是她自己原本所有,該是扶道山人留給她的某一道殺手鐧。

原本是個青年模樣的寶鏡法王,此刻周身翠綠,皮膚卻如老樹根須一般皺了起來。

在之前那綠光透入的眉心處,竟有一葉嫩綠的芽悄然長出。

傳聞上古有“蝕心奇株”,三十甲子發一葉。

若得善法采之,仔細存放,加以打造錘煉,卷作一豆。待與人交戰時彈出,自眉心而入,能繁衍生根,頃刻間困人神魂,束人元嬰。修為稍弱者,片刻灰飛煙滅;修為略強者,也不過能多撐片刻。

人死之後,其身不毀,而葉出眉間。

後世修士據此為這兇殘可怖之物,起了個頗為雅致的名兒:眉間葉。

即便寶鏡法王修為受損,可算起來其實不該比見愁要弱。

但在這一點“眉間葉”奇襲之下,幾乎沒有半點反抗之力,片刻後便在夾擊之下神魂俱滅,威力不可謂不大,速度不可謂不快。

這東西現在是落到了寶鏡法王的身上,可焉知這東西原本是不是為他而留呢?

謝不臣看著,終於還是收回了目光。

見愁這時候已經隱匿身形遁出了一段,身上雖然有傷,可似乎對她沒有半點的影響。按理說,這是他對她下殺手最佳的時機。

但他沒有動手。

兩個人一如來時般靜默,悄無聲息地潛出。

法王殿外,月高掛,夜深沉。

冷風吹過,大殿的檐角上都結了雪白的冰霜,巡查的弟子們正好從他們前面走了過去,半點沒察覺二人的存在。

這時候,只要穿過前面那一小片廣場,就能直接下山了。

可就在見愁要從法王殿陰影之中走出去,橫越廣場直接下山去的時候,心底裏突然就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來。

目光從地面上掃過,她只覺得,今夜的月色,好像不很對勁。

這個時辰,還未進子夜。

天邊那一輪月亮是斜斜掛著的,就從聖者殿那邊照過來。長長的影子被拉長了,逶迤地落在見愁面前不遠處。

她沒動,凝神細看半晌,竟生生從那因角度變化了的影子裏,看出了個人形!

那一瞬間,真是什麽疼都忘了。

見愁豁然回首,視線直直地越過了法王殿那稍稍低矮一些的檐角,落到了這雪域最高的那一座聖者殿的殿頂上!

冷月高懸,雪白的殿頂斜勾著,卻成一片暗色的剪影。

一道不特別高的身影,便站在這一鉤彎月裏,便站在這一片剪影上!一身雪白的僧袍,被月光一照,白得好似在發光。一雙赤足竟仿佛感覺不到周遭寒冷一般,實實地踩在殿頂。

他似乎沒有發現法王殿這裏有人,只是站在高處,遙遙地朝著聖殿背後眺望。

是當初在聖湖前見過一面的奇怪少年。

即便對方側對著她,可見愁又怎會輕易忘記這個讓人印象格外深刻的少年?或者說,聖子寂耶!

至於他眺望的方向,無疑是聖殿後冰原上,那一片聖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