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雪域

這裏是整個雪域的最高處。

巨大的雪峰上堆著常年不化的積雪, 無數的廟宇修建在它的腳下,匍匐在其威嚴之下,峰頂上便是那重重精致繁復的殿閣。

——雪域聖殿。

此時此刻, 傅朝生便站在這聖殿的正殿之中。

清冷的月光,從殿門外灑進來,幾名穿著深紅色僧衣的僧人從殿外緩步走過, 殿內還盤坐著三名僧人,都是元嬰期,正一手持著手鼓、一手持著金剛鈴, 口中唱喏不止。

可沒有一個人能看見他。

傅朝生是大妖。

即便此刻已經日落, 他的修為幾乎已經被天地運行的規則削弱到了最低,可要在這聖殿之中行走,依舊如入無人之境,誰也發現不了。

散開自己的感知, 整個聖殿,甚至整座聖山, 一殿一閣, 一桌一椅, 甚至每一名僧人的一舉一動,都清晰地浮現在眼前。

或是清凈自修, 或是不堪入目……

但唯獨沒有他要找的那個人。

大殿中供奉著巨大的釋迦牟尼佛像, 但因為此刻殿中沒有什麽光線, 所以生出一種幽暗中的靜默感。

傅朝生眉頭微微擰了起來, 看了它一眼。

目光平淡, 既沒有任何的感觸,更沒有任何的所謂敬畏和虔誠,如同看世間任何一尊泥塑木偶一般。

即便是尊真佛在這裏,他也未必多看兩眼。更何況這殿中的死物?

收回目光,他步伐裏透著從容,從地面上吟誦的三名僧人中間經過,爬著深綠色繡紋的袍角掃過了僧人手中搖晃的金剛鈴。

他們依舊一無所知。

繞過了前面擺著東西的供桌,也繞過了巨大的佛像,傅朝生直接朝著殿後走去。

龐大的聖殿,猶如一座恢弘的群落。

高塔林立,經幢錯落,或明或暗的陰影被翹起的檐角或者旋轉的經筒切割散射,他行走於其中,猶如鬼魅。

就這樣從層層的殿閣中穿過,終於來到了聖殿之後。

那是一片巨大的冰原,被天際的明月照著,竟似琉璃一般剔透。

然而第一映入人眼中的,卻不是這冰原本身,而是如同藍寶石一般鑲嵌在冰原中的巨大的湖泊。

月光下,風吹過,湖面上有柔和的水波。

它寬大,遼闊,如同平鋪在冰原上的一片海。

——聖湖伽藍,整個十九洲最高的湖泊,被雪域的僧人和所有信眾,稱為“天空上的湖泊”。

前些天,傅朝生並沒有來過這裏。

可也許是這幾日來一無所獲,讓他生出幾分百無聊賴的探尋之心,由是穿過了聖殿,來到了湖邊。

那一刻的感覺,是全然的幹凈與純粹。

他有宇宙雙目,更不用說自身有莫大的威能,身是蜉蝣,攜鯤同行,縱橫天地不在話下,早已經見過了從人間孤島到十九洲種種奇幻莫測的風光。

可沒有一處,能給他這一片湖泊帶來的感覺。

忘了自己所從何來,將往何去,滿心滿眼,只有此湖,只有那一股純粹、緊貼著蒼穹的氣息。

有那麽一瞬間,傅朝生想起了一個詞:皈依。

但僅僅是片刻後,這個詞便在他腦海中分崩離析,一切一切有關於佛、有關於四大皆空的種種念頭和傾向,都消無了。

一抹幽暗的青墨之色,出現在他藏著歲月流變的眸底。

於是眼前湖泊一切玄奧與莫測的氣機,都消失一空,只余下那清澈得令人心醉的湖底,一雙悄然睜開的眼。

仿佛被人驚破了美好的夢境,從沉睡中醒來,囊括了湖水的冰冷,夜空的高曠,緩慢而且神秘……

傅朝生靜靜地看著,唇畔有淺笑,只道:“是該稱呼你寂耶,還是伽藍呢?”

“嘩啦……”

湖底那一雙眼睜著,也注視著湖畔站著的傅朝生,但並沒有回答。

只有風吹來,帶起淺淺的浪濤,輕輕拍打湖岸,為這幽暗寧靜的夜晚,添上一點動人的聲響。

雪域邊緣。

見愁與謝不臣,已經佇立了良久。

直到那薄薄的一片月,隱入了雲層之中,天盡頭那海市蜃樓之景在漸漸陰暗下來的雲影之中慢慢消失,兩個人才回過了神來。

這是何等樣壯闊的景色?

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隱隱約約之間,還透著一種難以捕捉的純凈力量,恍惚間讓人洗滌了身上與心上的所有塵垢,回歸到最本真的狀態裏。

甚至……

連仇恨也忘卻。

足足沉默了好一會兒,見愁才找回了自己的神思,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感覺到那冰冷的空氣在自己胸腔之中鼓蕩,回首道:“再往前,應該就是真正的雪域了。我師父素來不很靠譜,不知道橫虛真人對謝道友,可有什麽交代?”

這是在刺探了。

謝不臣自然不會提什麽九疑鼎的事情,只道:“雪域兇險,師尊也沒有多提什麽,一切還要等進去了之後見機行事。只是當初昆吾崖山兩門出事的時候,師尊曾查探過出事的地點,就在這雪域的外圍。我打算盡快去出事之地看看,也好收殮同門的屍骨。不知見愁道友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