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二章 猶按劍(第2/3頁)

“研墨。”

聽了他這吩咐,辛細柳就開心起來——看著是因為“終於能見到當世畫道修為最高者牛刀小試”這件事而興奮。

便稍取了水,加在硯台中。又取一支墨棒、左手扯了袖子,慢慢地研起來。

不多時,硯台中便有飽滿的濃墨一汪。而李雲心此刻取了一支中鋒來,在筆洗中濕了筆,伸手在桌上摩挲一番。

桌上被鎮著的生宣紙觸感極好,叫他想起了從前的時候。這個從前,是指在這一世、與這一世的父母在山村時的模樣。

其實……也不過數月罷了。可如今再想從前事,就仿佛是在回憶昨夜做的夢。

那個時候的他還有太上的心境,對於許多事情只是瞧在眼裏,心中卻並無許多感觸。譬如他知道有時候,他在園中裝模作樣地玩,他那母親上官月便在廊下扶著因經年日久而圓潤光滑的木柱看他——常常一看便是小半個時辰。

他那時候……知道那女人是因為“喜愛”吧。也許還有別的原因——“畏懼美好的時光終有一天要逝去”的原因。

但他從前也僅僅是知道而已。

如今……卻覺得胸中微微泛起一陣酸。

可許多事情當時未能感悟,過後再想便如同霧中夢裏。已然過去、往者不可追,只能徒留遺憾罷了。

那個時候練習作畫,就常用這種紙。而到他逃離那裏之後,因著變成了妖魔、法力日見高強,倒是許久沒有碰過這種東西了。

他輕嘆一口氣,將胸中忽然泛起的酸楚吐在紙面上——用筆尖在硯台中點了一下子。

雪白的筆鋒立時吸入墨汁。他便隨手在畫上一勾一回——便勾勒出一片劍刃來。

只取了劍刃的一半——像是從一陣雪白的霧氣中探出來,薄如蟬翼。甚至看得久了,還能感受到劍鋒在微微地顫,仿佛下一刻,就要遞至眼前。

辛細柳便屏息,一眨不眨地瞧著李雲心的每一筆。

他勾出了這劍,又想起了李淳風。李淳風……他在這個世上的生父。

實際上對他的印象,大概比上官月還要更深一些。他逃離山村之前在畫道一途上的本領,便都是那個男人教的。他其實生來就能說話,但為不引人注目,還是扮了一段“牙牙學語”的時期。後來他實在嫌煩就不再繼續——在一夜之後開始流利地說話。

記得那時候李淳風笑得極開心,說果真是道子,注定非凡的。

本該是一件樂事。然而當日他說了這句話之後,卻又沉默了。

李雲心當時不懂,如今懂了。

是道子……天賦異稟。卻不得不隨他們避世隱居在這山村中,或許要以凡人的方式消磨一生。他與上官月都是驚才絕艷的人物,怎麽可能甘心自己的孩兒如此呢。

後來他們終是教自己一些丹青畫道的法門,卻不與自己交代太多修行界的事、也極少說旁的……大概就是因為這種矛盾的心態吧。

既不甘心就此埋沒,又很怕真地有一天,這些本領有了用武之地。

如今想……這兩個人。

是在這世上,第一次真正關心自己的人了吧。

只是都已經死了。他在渭城裏殺死了清量子。然而……

這件事還沒有結束。

遠沒有。

他嘆了第二口氣。將手腕一轉,叫筆鋒向上了。他剛才用筆洗潤筆的時候,在邊沿留了幾滴水珠兒。便用筆在沿上飛快地一轉,將那幾滴水珠吸入筆鋒。筆尖的墨汁又隨水往筆肚滲過去,變成了淡墨。

於是再下筆,在劍鋒前方、用筆肚飛快地側著勾了兩筆去。

便有——一枚淡墨的鱗片,躍然紙上了。

但這近似三角形的鱗片乃是裂開的。只看畫中的意思,像是被那片薄如蟬翼的劍刃斬斷。

辛細柳本在一邊靜靜地看。看到這裏,微微皺眉。

是很大的一張紙。然而李雲心這劍刃、這鱗片,卻只占了右邊的一小面——還有大量的留白。

她也看不懂這位渭水龍王要借這畫意說什麽。

便在這時,李雲心又輕轉手腕,將筆甩了甩。於是筆鋒上的墨水被甩出了大半去。接下來,又往硯中一探——這一次是蘸飽了墨的。

如此……筆鋒便很幹、甚至略有些分岔了。

可他卻並不在意。眉頭微微一皺,開始在紙的左側題字。辛細柳本就好奇,因而這時候瞧得更仔細。看到第一行是——

酌酒與君君自寬。

接著是第二行——

人情翻覆似波瀾。

寫了這十四個字,墨跡已經很幹枯了——那字跡仿佛大旱年月裏巖壁上倒伏的荒草,只瞧一眼便能感受到撲面而來的蕭索寂寥之意。偏李雲心寫這兩句的時候又眉頭緊皺,下筆又快又利,又從蕭索寂寥之中,生出了三分淩厲之氣來。

他好像是在——發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