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 天道(第2/3頁)

他拾起一根筷子輕輕敲打酒杯邊沿:“道統的修士們殺人從不心慈手軟,是因為沒有心慈手軟的必要。他們渡劫、忘情,在心裏就並不在意那些世俗人的死活。他們要殺尹雪柔,徑自就去了。哪怕不想被旁人知曉,也自有別的法子手段。”

“倒是你——你可還能記得起當時究竟是怎樣的情景?”蘇翁又在杯沿重重地敲了一下子。那杯是個玉杯,那箸是根銀箸。兩相交擊,登時發出清越的金玉之聲,就好像將整片洞庭之上的迷霧都驅散了。

這聲音和著他的問話,竟然立時叫李雲心愣在原處、瞪大眼睛,說不出話了!

看著他這樣呆坐片刻,蘇翁才微微嘆息:“你是記不起了罷。你曉得有當日那事,但記不起細節。那是因為你用一種神異的法子將那段記憶藏了起來。你叫你自己不要去想那事,叫你自己略過那事——好不至於生出心魔來!”

他話音一落,李雲心陡然暴怒。他雖然站不起只能坐著,卻並不妨礙做些別的舉動。

只見這渭水龍王猛地一拍桌子,那桌面登時碎裂成齏粉,就是連其上的碗盤杯盞也都一同變成細小的碎屑了!一聲暴喝自他口中噴吐出來:“哪來的老潑皮——為何壞我道行?!”

他喝出這一句話,下一刻便喉頭一甜,一口金燦燦的龍血噴吐出來,在空中彌散為一片金光。

但他那一擊卻未傷蘇翁分毫。老人不動聲色地也虛虛還了一掌,飄散在空中的那些碎屑立即聚攏回去,重新變成了一桌的酒菜!

“你可知你是在自掘墳墓?!”老人沉聲喝他,“你將你的心魔強壓下來,然後做了妖魔。以為做妖魔便不需要渡什麽劫了麽?哼。你若要止步於玄境,自然可以隨心所欲。但你若想要問情太上——早晚要道心、渡劫!你這樣的性子,可想過一旦到了玄境而境界止步不前、後又埋了心魔退而不得——會是個什麽下場麽?!”

李雲心猛地站起身來——身上的禁制不曉得何時消失了。

他站起來,擼了袖子,看著竟是要像市井間的莽漢一般與蘇翁搏鬥。但想了想似乎又自知全然不是那老人的對手,索性一腳踢在面前的凳上,將那凳子踢得在屋內轉了幾遭而後沖破窗紙,飛到屋外去了。

屋外李善聽到聲音,忙跑來問“大王可有什麽事”。李雲心劈頭便罵:“給老子滾遠些!”

李善登時不說話、跑遠了。

然後他在屋子裏一股氣地胡亂踢打,鬧了一刻鐘才停下來,猛地轉頭瞪眼看著蘇翁,伸手指他:“老王八蛋你是白閻君還是黑閻君?!不然怎麽知道這些事!?”

蘇翁還是不怒。他穩坐在桌前只看李雲心發瘋。同他對視了一會道:“你也猜錯了。”

“你究竟想怎麽樣?”李雲心憤怒地看著他,“和我講道理?道理我懂得多,用不著你來說。”

老人微微一笑:“我知道眼下是壞了你的道行。你做那件事心中有愧,卻只是鎮壓了。如今我幫你翻檢出來,你心思躁動念頭不凈,境界修為也都不穩。但你要曉得此刻這天下間,沒有比洞庭更安全的場所了。你不在此刻除了你的心魔,以後還會有這樣的好機會麽?”

“你對那尹雪柔有愧,便說你心裏還有情。可你又自詡無情——其實是不懂情。那些情你不懂,就只當是不存在。真遇到了尹雪柔那樣的事,你偏生狠不下心。”

“你看不起道統的人,那麽眼下該曉得了——道統傳承千萬載的修行法門是自有其玄妙之處的。你也該曉得為何人修不願做陰神——你就是絕好的例子。你成了陰神卻還有人心。道統的無情和妖魔的無情你都學不來,天下間可還有比你更尷尬的了麽!”

李雲心的胸膛激烈地起伏。他像是一頭發怒的雄獅一樣惡狠狠盯著蘇翁,在他說完之後好一會兒才深吸一口氣,叫自己平靜下來:“好,好,好。就算你說得都有理。就算你是為我好——我也不問你是誰——你想叫我怎麽辦?像道統那些人一樣渡劫?”

他猛地將手往西邊一指:“洞庭禁制外面一群王八蛋守著老子,偏覺得老子能搞得定這禁制可就是不放他們進來。在這種時候我去渡劫麽?”

“然後我渡這劫渡那劫——渡到和那群王八蛋一個樣子。”李雲心攤手,“和死了有什麽區別?”

蘇翁聽他這話便笑了:“是呀。無甚區別的。所以你不想渡劫,我也不想你渡劫。我今日只教你做人的道理。”

“你從前是人,如今是妖魔。但在我這裏‘人’這個東西,不看肉身,也不看出身。有七情六欲的才是人,缺了多了,都不算什麽人。”

“道統的修士在我這裏也不算是人——我說的做人可不是他們說的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