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二章 湖與美人(第2/3頁)

因為他方才的那番話語和做派,他心裏也有了一點點並不做準,卻又異常大膽的猜測。

這老人所說的感覺,他其實是體驗過的。而且,應該比這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都體會得更加深刻、強烈。

需知他是帶著記憶出生的——有關他從前那個世界、時間更久的記憶。

在從前的世界待了幾十年、在這個世界待了十幾年,到底哪裏的體驗、經歷、性格會占據上風?

至少在他這裏……是從前。

在這個世界的人不可能想象他從前那個世界的樣子,而他從前那個世界的人卻無數次地幻想過這個世界的樣子。就在他在那裏死去之前,某種可以令人身臨其境的虛擬技術已經成熟,他甚至體驗過數次。

海量的經歷與知識占滿了他的頭腦——這些東西,並不是這個世界短短十幾年的經歷便可取代、忘卻的。

他生出來,睜開眼睛。在很長的一段時期裏,哪怕是手中的一根筷子都值得他研究一整天。他看桌椅上的手工痕跡,看燒制的瓷杯瓷盞上的細小花紋。看木質房屋的鉚接工藝,看那窗紙究竟是何種質地。

那時候這整個世界對他而言都是巨大的秘密與新奇,他以觀光客和土著的雙重身份來接觸體驗,直到有一天他忽然意識到——

哦。

這裏是真的。

我大概回不去了。

那種強烈得快要爆發的新奇感才陡然消失不見,隨後投身到老頭子口中的那些俗事上——法術與長生。

他的情況與老頭子的情況並不完全相同,但某些感覺卻是共同的。這令他對這位“蘇公”的身份更加好奇起來……究竟,是什麽人?

他一邊這樣想著,一邊聽老人繼續說。

他之前那一句“是哪一類事”似乎打開了老頭子話匣子,而後就收不住了。

他先叫李雲心看水看雲,又叫他聽風。

然後開始要他去嗅風裏的味道。老人自稱可以在這風中嗅出數百種氣味來,並且可以根據那些氣味知道氣味的主人都在做什麽。為了證明自己的觀點,他還指揮李雲心潛入百米的深水從某一處石穴中捉來一條魚。然後用惡蛟粗大堅銳的鬃毛剖開肚子給他看,以證明自己方才說的是對的——

這條大魚剛才吃了一條小魚,它的肚子裏有“恐懼的味道”。

他蒼老的外表下隱藏著一顆充滿了情感與活力的心。他是如此的敏銳感性,以至於若非言談之間仍有條理、理性,李雲心便會毫不猶豫地將他歸類為精神疾病患者。

但這老人也令他想起了一句道經——

含德之厚者,比於赤子。

這樣的一段旅途對於李雲心來說不算輕松,然而也並不算難過。他習慣用表情、語氣、言談內容揣度一個人的心。那是因為一個人的言談之間總有邏輯可循。而這個“邏輯”,倘若再深入一些說,在李雲心這裏……

就意味著“掩藏”。

“因為、所以”這樣的思維模式看起來簡單直接,然而“因為”當中的內容就已在為了引導出之後的“所以”而做鋪墊掩藏。無論經受過還是沒有經受過訓練的人都擁有這種與生俱來的掩藏本能。因為這種本能,一切都有跡可循。

倘若一個人說話完全沒什麽規律、規矩可循,切切實實地隨心而發會怎樣?李雲心曾認為這樣的有兩種人。一種是喪失理智的瘋子,另一種,他如今第一次見。

他抓不住這老人思維和邏輯方面的漏洞。用一句通俗地說話,他是如此的感性、敏銳、自由抒發,以至於他渾身都是漏洞,壓根兒無從下手。

初見這老人的時候他看起來只是“稍顯怪異”。但到了現在他的“真性情”流露得越來越多,已漸漸要快成一個“狂客”了。

最終兩人抵達君山。

同李雲心七天之前離開此地時相比,君山唯一的變化就是,在沙灘邊,出現了一個木質的小亭。

樣子和原本三河口的那個木亭一點都不像。但或許紅娘子只是需要回憶以及意境而已。

李雲心在路上用了一刻鐘的時間猶豫,然後將如何解開這洞庭禁制的辦法告訴了老者。老者對此淡淡一笑,並不發表意見。

接下來的事情沒什麽波折。

李雲心來過君山紫薇宮一次,去過前殿和中殿。眼下他帶這老人從紫薇宮正門走進去,又聽他一路嘮叨,最終將他安頓在中殿的一間臥房。

而彼時天色已晚,倦鳥歸巢。在白日裏還興致勃勃的老者開始哈欠連天。李雲心同他說了幾句不鹹不淡的話,便將他留到那房間裏,自己退出去了——

退出去,升在高天上,站在一輪明月中盯著那紫薇宮看。如此看了一夜都沒有什麽動靜,他才進了自己的“龍宮”小憩一會兒。

他本以為這老者來到君山的第二日應該還是一個既新奇、又無趣的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