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三人行(第2/3頁)

他說完又哼一聲,提起木鋤便走。

老翁漲紅了臉,愣了一會兒才跺腳:“嘿,這個人,沒道理!”

李雲心在心中生出了一些念頭。想要說,但看看眼前的老翁和小兒,又覺意興闌珊。

這時候台上的三個戲子唱完了戲、換下行頭,坐在台邊喝涼茶水歇氣。看老翁氣得跺腳,演天帝的人就笑:“你看你這老頭,又不是不懂事的。那漢子一看就是窮苦命,在田地山野裏討生活。你憑白咒他被野獸重傷了,不是咒他死?人家怎麽不惱。”

喝了口水、擦擦額頭的汗,又對李雲心說:“你這小哥看起來也是富足人家的,不曉得人間疾苦。這世道哪裏有那麽多正義公理?這世道本就是弱肉強食呀?你看,哪怕咱們大慶的皇帝聖明,公正地裁決人間疾苦——你們就覺得這天下是自有公道的了。可是這大慶的江山是哪裏來的?是太祖皇帝從前朝皇帝手裏搶來的呀。”

“這大慶朝的正義公理說到底,還不是因為弱肉強食、強者為尊?所以這世道呀,本來就是這麽一回事,從沒有什麽正義公理。可雖沒有,但人們是一定要相信這些的。因為,已經沒有了,若是再不信,人就真的和禽獸畜類無異了。所以說呢,小孩子才總喜歡說這裏不平、那裏不平,或者覺得哎呀,這世界本就是沒有天理的,做什麽壞事都可。”

“但只有想得明白的人才知曉,這世界確是沒什麽公正道義的。但正因為沒有,才要去信,要不然,這個世界沒了規則禮儀倫常——壞事不是只有你自己可以做——你去出門做了壞事,回到家發現一家人也都被人殺了,豈不是更完蛋啦?世界完蛋了,你又能討得什麽好?”

“所以我是很不喜歡每天把這個世界沒什麽道義可言、人人都該自私自利的這種話掛在嘴邊的人。也不喜歡那種覺得這個世界就該是公正的講道理的那種人——這兩個,都是孩子氣。”

他一口氣說了這些,旁邊的黑白閻君就笑了,給他肩頭一拳:“你這個做過教徒的人倒是會說話,可惜我都沒懂。”

那老翁聽了他這些話,站在原地皺眉沉思。

李雲心倒是笑了,細細打量這演天帝的中年戲子,拱手:“閣下怎麽稱呼?”

“誒,一個唱戲的,哪有什麽稱呼。喊我老王。”這戲子笑笑,擺手,擱下碗起身招呼身邊的兩位,“起來了。再來出《教家翁》,可不能耍滑頭白拿了人家的錢財!”

李雲心微笑著看他重新換上戲裝,想了想,自袖中取出一張隨身帶著的符紙。然後咬破了自己的手指頭,在符紙上歪歪斜斜地畫了個簡筆的小人。

然隨後將那紙擱在台邊上——只要一陣稍大些的風便能吹走。

“送你道符。”他對那已經開唱的戲子說,“可以保命。”

戲子瞥了他一眼,口中還唱著詞兒,不曉得聽沒聽清楚。但李雲心已經轉身走開了。

午後的日頭最烈,路面上的空氣有些扭曲。戲台上傳來的曲樂聲很快變成隱隱約約的背景音。再過一會兒,就只有他鞋底和路面摩擦的粗糲聲音了。

這麽走了一會兒,忽然聽到身邊有人問:“因何給他一道符?以自身精血畫的符,又是你這樣的境界,凡間帝王也難求的。”

李雲心側臉往身邊看了一眼,又往天上看了一眼:“啊。我忘了一件事兒——你是化境的道士,可以上天的。那你剛才在跟著我?”

“嗯。”淩空子說。

李雲心微微嘆了口氣:“希望你能理解。”

淩空子默不作聲。沉默一會兒又問:“因何給他一道符?那只是個世俗人。”

“三人行必有我師。他說的話讓我心情好了點。人心情好了就會想任性,於是我剛才就是在任性。”李雲心轉臉看她,“我才十四歲,正是任性的年紀。你大多?”

淩空子隨他一同走,但腳步輕盈,像在飛行。她猶豫一會兒:“十八。”

“天才少女啊。十八就化境巔峰了。”李雲心由衷感嘆,“不過你是化境巔峰,搞得定龍子?”

“先說說你剛才見了他,在做什麽?”

“你沒聽到我們說話?”

“可以聽。但一定會被你察覺。所以只遠遠地看。”

“哦……”李雲心笑了笑。又走了一會兒,說,“我把附近他的神位都換掉了。他沒了香火願力,會變弱……至少不會變更強。我對他說我這麽幹是因為我被你脅迫。我為了取信你,才做了這事。我將會在你們爭鬥的時候,假意站在你這邊,然後給你致命一擊。”

“他信了?”

“照理說不該信,但不能不信——我將被換掉的那些香火願力,都引進我自己的身體裏了。我一個要死的人說這些話,他怎麽能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