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八十九章 一線之差,生死兩岸

九龍地西北,銅川城鐵鞋大街上,有家名喚“日饞”的飯館。

人人都知道“日饞”是家老店,可即便銅川城內最最年高的長者也說不清“日饞”究竟有多老……不可能說清的,用“千秋萬載”都不足以形容這家店經歷的歲月,它是小魔君剛出道時候開的飯館。

王朝更替往復,銅川城也數不清多少次毀於戰火,但日饞始終屹立,既然是小魔君的產業,甲添總會給一份照顧的。

日饞就陪著周圍的百姓,從他們出生到他們老去。

這樣的店子,總會有些老顧客的,真正的“老”顧客,大都是些當地老人,很簡單的道理:一輩子太漫長啦,幼年時、少年時身邊的人或物都會漸漸消失、漸漸改變,唯獨這間“日饞”始終在、永遠在,天亮時打開門做生意,直到深夜時最後一位客人離去再上板打烊,它仿佛比著“時間”還要永恒。

門聯匾額、桌椅板凳、櫃台上的酒壇子甚至梁柱上的斑駁痕跡,這家店中一切一切都如記憶中的模樣,陳舊卻也嶄新……日饞永遠不變,人們卻漸漸老去,所以這家店自然而然就成了記憶的寄托和歸宿,銅川城的許多老人都喜歡來這裏坐一坐。

九龍和中土的風俗很相像,大同小異的漢家文化,“家”是一個很重要的字,年輕人在外辛苦勞作以奉父母晚年安養,老人們也會力所能及地幫著兒女做些事,比如帶孩子。

很多老人都是帶著孫兒女來日饞的,由此日饞也會成為今日這些娃娃們將來的記憶寄托吧……如果宇宙還能繼續存在的話。

今天的日饞和以往沒太多分別,梁杆上掛著一盞盞鳥籠,鷯哥們隔著籠子嘰嘰喳喳在聊,老人們坐在桌旁說說笑笑,娃娃們有的老老實實跟在阿爺身邊,有些就不那麽安分、繞著桌子柱子來回亂跑……突然,後院中傳出“啪”地一聲脆響。

大概就是瓷器砸碎在石板上會有的聲音,只是更響亮些、清脆些。

喧鬧的飯館中寂靜了片刻,隨即大家發現原來沒什麽事,多半是後廚夥計不小心摔了鍋,可還不等大堂內重新熱鬧起來,忽然又有連串梵音大唱自後院響起,伴隨禪唱,濃濃佛光轟湧綻放。

佛家法持,其聲如雷其芒連天!

九龍地是個什麽樣的地方?土惡霸甲添家的院子、土大王甲添家的山頭、土皇帝甲添家的後宮,自從他獨霸九龍後,此地再不許佛道傳教。

不許傳道,但本地百姓還是能信教的:只能是本地衍生的法門教派,比如黃白二仙,比如胡家太爺,比如山神奶奶。

就算甲添和佛祖、道尊都是熟人也沒得談,無數年頭了,九龍地連偽佛教法都不曾流傳過,何況真佛法門。

沒有寺廟、和尚的世界,誰能認得正宗禪唱佛光,店裏的客人就只有一個念頭:鬧鬼啦!

世人誰不怕死?怕死就怕鬼,至少現在店子裏沒有不信邪的愣頭青……轟然大亂,老人們急急忙忙召喚孩兒,掛在梁杆上的鳥籠子是顧不得了,一窩蜂地向外跑去,有說快去請官老爺,有說官老爺管不了這事,降妖抓鬼非得去城南溝裏村請瘦仙姑出馬不可……

一群老人家喊著“有鬼”向外沖的時候,一個留著山羊胡、老學究模樣的黑袍老人不知從哪裏冒出來,逆人流而行急匆匆向店內走去。

一位姓張的老夫子手疾眼快,張臂攔在老學究面前:“裏面鬧鬼,你找死啊……”

西北人敦厚樸實,張老夫子古道熱腸,可他哪裏曉得自己攔住的老學究就可比著溝裏村瘦仙姑靈驗得太多了,他是冥間君、鬼祖宗!

甲添忌諱外來仙佛在本地演法,閻羅神君客隨主便,在九龍行走時他收了自己“人見人怕”的身相。

張老夫子話還沒說完忽覺天旋地轉,再張開眼睛的時候正躺在自家床上,擡頭看看屋頂未漏,起身下床想邁步出門……踏實了,離家時門在外面鎖上了。

神君腳步不停,直接走到後院:佛到九龍後就再次閉關。

此時封關化境已然破滅,佛祖端坐現實中,挺巧的,佛正坐在日饞老店的大水缸上。

佛坐水缸,聽聽都覺得可笑,但佛祖現在的情形,實在讓人笑不出:他裂了。

裂痕不大,可是深刻明顯,寶鏡煉化的如意金身上,一道裂璺自額頭發際線處斜斜向下,穿跨左目直沒耳根。

佛的神情不見痛苦,無喜無怒無憂無嗔,就那麽平平靜靜地裂著,優和尚結做在佛祖對面,雙手結印定法,口中禪唱不久,一枚枚金色的汗珠自他額角伸出、滾落。

顯然,佛祖法事遭遇噩變,優和尚正施法全力相助。

閻羅並不多問,左手截出一印,緩慢但用力地按在了佛的肩膀上。

先是左手印,繼而右手印,再過片刻神君右腳向前斜橫踏步、左腳如釘牢抵地面,雙足陰陽再結身印……拔舌王還在神君的袍子裏泡熱泉,頭上依舊搭著塊白毛巾,此時滿面詫異:“神君用到了‘九幽貫九天’大勢?佛這是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