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零六章 與惡慈悲,大不慈悲

蟬,音同禪。蟄伏地下十余春秋,終有一日離開地下,飛身枝頭……可即便蹬枝,它們也沒有漂亮外表,不似蟲兒化蝶那般驚艷;即便振翅響亮也並不動聽,遠不如鳥雀歡歌委婉悠揚。

十年暗無天日、辛苦自知,終得破土時候仍飛不高、不漂亮、不動聽,依舊那麽平庸,可至少他們有了一季的歡唱,有了一個夏天的自由。

這十年與一季、這隱忍與平庸、這不值一提的追求與最終的自由,正扣合了中土佛家的清靜本真、自在之心,所以中土的佛門弟子,對蟬兒看重得很。甚至在有些高僧參法而書的領悟心得中,會將“蟬命”列為一道修行境界。

十八羅漢與西天無關,他們來自中土傳承,陣中一境正為“蟬命”,不久前才剛剛修成的境界。羅漢結陣,佛已化蟬!

振翅串串鳴唱,蟬已至,縱前方是一盞燙燙驕陽,也足以穿它一個偷心窟窿!

墨巨靈正安端坐不動,為收服窮兵他已精疲力盡,這場鬥法他做不了什麽了,只有看著的份。可是窮兵神力充沛,本就修為精深再得“真色”洗滌,他有大把力氣入戰,他已是狂熱信徒,有他在此又豈容邪魔傷了的“引路人”。

窮兵道人全不掩飾面上的驚詫,不是因為那頭正奔襲而來的金蟬有多大的力量,而是他能看出“蟬法”中藏蘊的平凡之境、初升仙寥寥三百年的小仙家竟已悟“平凡”道,足夠惹人羨慕了。

本念為神石定海。情緒隨激浪湧動,窮兵驚詫,但也僅只是驚詫而已,全不影響他的法度,左手五指虛捏不休真訣變換,右手二指緊並戳天如劍。

手訣起,背後黑色拂塵激射向天,迎向金蟬。

懸肘、揮腕,將飽蘸濃墨的毛筆在白紙上一劃……世界為紙、拂塵為筆,墨家法器疾飛途中。明明白白在這天地間留下一道烏黑、粗重的墨痕。

窮兵真人口中一聲叱喝:“疾。”

敕令脫口。重器入法,飛天拂塵忽然化作一團黑霧,像極了一滴墨汁落入清水、正擴散的模樣。只須臾,猛傳來一聲清冽啼鳴,一頭黑色仙鶴自霧氣中沖出,穩穩迎上金蟬,鶴喙如電啄向金蟬。

天敵相克,但金蟬不退,薄薄翅膀激震瘋狂。就在鶴喙堪堪啄中它的頭頂時候,金蟬陡然炸碎成一片金光。

蟬不再。金光鋪展一瞬、金色天龍顯身一瞬,龍身絞卷,欲勒殺墨鶴……羅漢合陣,蟬龍一變。

窮兵真人手訣三轉,第二聲敕令再起:“隨!”

金龍才一纏向天鶴,那墨色兇禽就再度“模糊一團”,化黑霧彌漫開去,再轉眼一道道黑色長絲結布八方,就此化作一張黑色巨網,四面八方向著金龍罩扣而來。

網羅乾坤,金龍無處逃遁。

沒得逃也就不逃了,墨色天網下金龍先是盤起身軀,旋即“一哄而散”。

真的“散去了”,一條千丈巨龍就那麽一下子“飛散了”:萬萬金翅飛蟻轟湧飛散。

龍身巨、螞蟻微,滿布乾坤的落網籠得住煌煌天龍,卻網不住無數細蟻。蟻聚蟻飛蟻如金煙,穿漏乾坤網,再從天空向著城樓邪魔沖去。

羅漢合陣,龍蟻再變。

窮兵目中精光閃閃,手訣又做三轉,同個時候猛一甩頭,插髻陰陽釵掉落身旁,道髻散開、滿頭長發卻並未披落,正正相反,他的頭發向天,他的頭發瘋長。

墨色道士的黑發,就在一瞬間亂長亂穿、鋪滿在整座紅紅靈州!

先前墨色拂塵所化乾坤網仍在,窮兵道人無盡長發穿插、糾纏於羅網中——補!

補網成“兜”、封天絕地。“兜”如布,金蟻身形再小也穿不透“布兜”的微隙,登時被困再無法前進攻敵。

墨法天兜急速收口,意圖收盡金蟻,可就在天兜將攏未攏時,突然水聲轟動開來,萬萬飛蟻盡化金露、成水。

水滲天兜,只在電光火石間,燦金色的天水沖蕩靈州。

羅漢合陣,蟻洪三變。浩浩洪水淹沒八方!

陣結金蟬,拂塵化鶴;金蟬化龍絞殺天鶴,拂塵結網反罩天龍;巨龍散蟻遁網如煙,墨法補網打盡金蟻;蟻融真水再次漏穿天兜……萬法自然隨境而轉,從鬥戰開始到現在也不過短短三兩息的光景,諸般變化追一個相生相克,甚至都不存一次真正交鋒,直到此刻洪水催城之勢已成,再無取巧機會。

洪峰湧至、傾天巨浪轟襲城頭!

水中蘊法、法內藏劫,滌魔心滅邪魄,噬魂腐骨之水哪有絲毫慈悲之意,只因中土人間信奉的那尊佛知道:與惡慈悲,是為大不慈悲!

惡洪籠罩,窮兵真人全不驚慌,手訣引動那鋪天蓋地的漏水法兜突兀縮小,化作一方烏黑石碑,自雲霄掉落,轟隆一聲悶響中砸入洪水。

法石鎮水,轉眼巨浪平復怒潮安寧……平復了、安寧了,可洪水未退、鬥法未完,來自中土世界的十八羅漢陣法仍在、陣力仍在!片刻安靜過後,浩浩大水開始旋轉起來,由慢至快只在幾個呼吸之間,水勢再度暴漲,瘋狂之漩、又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