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七十一章 蠻子,怪物

大漢披麻袍,從頭到腳將自己包裹嚴實,乍看上去甚至有些像個成了精的麻包,這樣子頗有些可笑。

可是他的奔跑、他的哭聲絕不可笑。

大漢疾奔,一步跨千丈,只是普通奔跑、速度卻遠勝修家縮地行馳之法;大漢痛哭,哭聲仿如雷霆轟動於天地,哭聲中無盡委屈,無盡激動,還有……無盡快樂,只有最最虔誠之人,舍棄一切歷經萬難、終於見到了心中的神祇,才會有這樣的哭聲。

就在他相距彌天台三十裏時,大寺中忽然傳出了一個柔和聲音:“漢子啊,莫再哭了,有什麽委屈,不妨說與我聽。”

哇……

哭聲愈發響亮了,震得黑暗天穹都搖搖欲墜,大漢則停止了奔跑,就此癱軟,哭不盡的委屈與虔誠!

大寺中傳出柔柔一嘆:“你究竟是誰呢,來這裏哭什麽呢?如此傷心又是為了什麽。”

“終於盼到今天,盼到了惡陽將崩、真色永降這一天啊。”說著,哭著,麻袍大漢捶胸頓足,疼痛到死、又再快樂轉活,兩道極端情緒頻頻交換於大哭中,瘋子模樣:“扶屠修墨,扶屠被同族不容,被天下人視作邪佞,唯我心知,這天上惡陽才是邪佞,只有真色才是永恒,他們不懂,他們殺我啊……扶屠就知,正神不會舍棄此間,只要這副天地中還有一人持信、拜奉,正神就不會放棄此間!”

“伏圖?南荒的那個伏圖?”大寺中換了個聲音。同樣柔和,但更低沉了些,語氣饒有興趣。

“南荒扶屠。我就是南荒扶屠,你們知道的名字的?正神知道我的名字!我就知他們知道,我就知他們會來,一定會來……”剛剛停歇兩三息的大哭又告繼續。

廟中聲音笑了:“南荒伏圖,不是早被蘇景斬殺了麽?”

當年蘇景在南荒打得翻天覆地,內中細節廣為流傳,彌天台知曉,墨信徒知曉。就算這個剛剛趕來、隱居荒野的麻袍大漢也知曉。大漢曉得對方認錯了人,扶屠非伏圖,同音不同字,哭聲微微一窒:“伏圖扶屠,兩個人,我非伏圖,我乃扶屠。”拗口話說了一句。扶屠又告啼哭:“伏圖為兄,扶屠為弟,同修共長與神祇駕前。師兄天縱之才,修行深厚本領通天,一朝相別入世去、為我正神弘法傳道。我卻天資愚鈍,修為不成。腦筋不成,什麽都不成,就留在了深山中……”

哀哀哭哭,抽抽搭搭,這個扶屠剛來時候頗有幾分驚人氣勢,但接觸稍久便知他是個優柔、孱弱之人。

“可知為何容你靠得這麽近,卻還不斬殺於你麽?”廟中聲音打斷了扶屠的哭聲:“是因察覺你身上帶了淺淺的同道氣意,只是你的真諦之修實在太淺薄些。伏圖我未曾謀面,但以他所為來看,一顆虔誠心不假,也有幾分真本領。你與他同修共長,總也得有幾千年的修行了……莫再說你資質愚鈍,真色真諦,永持永恒,何等妙法,就算一塊石頭修上幾千年,也要比你現在強得多。扶屠啊,你真的是扶屠麽?既來朝拜,又何必把自己包裹得這麽嚴實。”

結結巴巴,扶屠口中詞不達意地解釋著,不外是自己愚笨,為了修行曾經自毀經絡,未死但之後就難有寸進,他也不曉得怎麽回事,除了跑得快始終修不得真滋味,但心中虔誠是絕不差勁的。裹著厚重衣袍則是因為“習慣”了,人不容他,他不敢顯露真正模樣……

“在我面前,還不肯說實話麽?”寺中人語氣裏的從容不變,但再明白不過的,他的耐心不多了。

“我……我膽小,我膽子小……我不敢做打殺事情,我只想永沉真諦永侍正神。”扶屠又嗚嗚地哭了,算是說出實話了,當年伏圖出山圖謀大事,他不敢去;伏圖霸業未成身先死,他明知仇人是誰但也不敢報仇,甚至躲在遠處眼睜睜看著蘇景將“正神體魄”毀滅他也不敢出聲;其後墨色被人人喊打,他就更害怕了,躲在無人荒野,修行不輟、擔驚受怕不輟。

寺中的聲音似是釋然,再度笑了起來:“膽小不是錯處,誰不怕死呢,死了就不見永恒、死了就再無法侍奉正神……”話說到此,彌天台中陡然綻放一道黑紫雷霆,正中扶屠頭頂!

動法,斬殺。

同修墨色又怎樣,愛惜自己性命勝過信仰,哪又算什麽信徒;扶屠懼怕打殺只想侍奉正神,卻不想想正神要他這等膽小之人有什麽用處。

何況突兀出現、來路不明者,就憑著身上一丁點淺淡墨色氣意,就想博取彌天台信任?未免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些。扶屠說的若是真話,該死;若說謊話,更該死。

裏外都該死,那就打死了事。今日彌天台再不是“佛觀一碗水,八萬四千蟲”的慈悲聖地了。

殺劫落,扶屠慘叫一聲,身體被打得翻騰幾周,再次摔落在地……而寺中出手之人微微一驚:自家的法術自己清楚,雖不是十成力量一擊,但就憑扶屠的淺薄修為,受此一擊必當煙消雲散,連渣子都剩不下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