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零二章 不如沒有,不如不要(第3/4頁)

看看空蕩蕩的銅盆,看看青瓷小碗裏的十六,葉非嘴巴動了動,似是想說什麽但未能發出絲毫聲音,也不理會蘇景、沈河等人,走出屋子來到院落中,就在風長老最最喜歡的那棵梧桐樹下坐下去,後背倚著樹幹,目光漠然、遠眺碧空。

什麽都沒了,今日葉非,一無所有。

蘇景費力起身,在扶蘇攙扶下一點點蹭著,來到葉非面前,同樣坐下。沈河與諸位長老對望一眼,暫時退出了院子,給兩人留出一片清凈,如今離山僅剩的兩位一代真傳,一個殘廢一個重傷,真正勢均力敵,大家不怕葉非突然發難蘇景應付不來。

蘇景坐穩當,從囊中把那枚麒麟精魂寶玉取出:“這個……你拿著吧。”

葉非把石頭接在手中掂了掂,又換給還給蘇景,他不要。

蘇景“咳”了一聲:“都這樣了,您就別裝了。何況十六是我大聖玦下猛將,它占了便宜就是我得了實惠,小小補償理所當然。”

葉非的身體有些佝僂,但他的神情並不呆滯,聽蘇景直接說他“裝”,葉非唇角勾勾、帶出了幾枚笑紋:“裝是真的,不要也是真的……可要可不要的東西我從來不要,既然打定主意不要,為何不再裝得淡然些、傲氣些。”

這樣的說法蘇景第一次聽到,仔細想想,原來也有些道理,反正我不稀罕,幹脆就裝得更不稀罕些。

蘇景為把麒麟石收回:“一無所有,何談可要可不要?”

何為可要可不要?

滿滿一桌菜,足夠酒足飯飽,飯館又另外奉送一道菜。白送的這道菜,可要可不要。

但若囊空空空、腹中空空,白送來的一道好菜就從“可要可不要”變成了“不可不要、非要不可”。

“一無所有啊……也看怎麽說了。”葉非面上的笑意稍稍濃厚:“從我降生,我有什麽?我有個爹,不如沒有。”

“我殺六耳父,浪蕩於世,被雲遊人間的商照六看中,引入離山門墻,修道參天。我修行了,我有什麽?我有個師父,我有個門宗,我有一群同門,但是漢人的師父、五圓人的門宗,我卻不是五圓土著。門宗、師父,不如沒有。”

“師父說除惡務盡、斬草除根。我刺他一劍反出門宗,茫茫天地卻無我藏身之處,我有什麽?你師尊陸角親自下山緝拿於我。我有個始終緊隨背後、追殺我的兇猛人物,不如沒有。”

“追殺。其實不算追殺,根本是貓捉老鼠。明明能很快追上、斬殺了我,可他故意放過機會,一次又一次、趕著我四處逃竄。開始我只想逃,結果被他的輕慢逼出真火,設伏、反擊、陷阱、偷襲……全都沒有用處,初時我還以為是他太過精明步步提防,後來才發現不是……真不是啊,他根本就沒提防,我也根本就傷不了他,就好像螞蟻再怎麽用盡心機,也傷不了大象半寸皮。多可笑,我有怒火,不如沒有。我有不甘,不如沒有。”

“不管怎麽說,束手就擒的事情我絕不會做,既然鬥不過他,我就另想辦法……還在離山修行時,有次我出宗遊歷,於一座荒廢的散修洞府內尋得一道妙法……換皮之術,比著什麽畫皮幻行法術都要好用得多。當時覺得以後可能會有用,就私藏下來沒有上報門宗。這時候就派上用場了,我有一道換皮秘術在握。正好那時陸角被其他事情絆住,匆匆回山去了。天賜良機供我施術,找來一具新死之屍,先剝他的皮秘法炮制、再剝掉我自己的皮換上那張皮,這一來真正改頭換面,不止是面目改變了,從神情到舉止甚至修家氣意,完全都隨換皮而變,從此天下再沒人識得我乃葉非!被陸角逼到剝皮換皮……我有一身死人的皮,不如沒有。”

“換皮是個麻煩事,換皮後那條從頭到腳的傷疤得慢慢愈合,差不多三年後,傷疤只差左頰入肩這一段尚未消弭的時候,陸角辦好了他的事情,又來追我……不費吹灰之力,他找到我了。我忍受無邊苦楚、我強忍心中對自己的鄙夷念頭的改頭換面;我以為天衣無縫、絕決不會被再找到的藏頭匿身,在他面前竟全無用處!三月末他出山,四月中他就找到了我。見面刹那……你曉得‘崩潰’二字的真意麽?什麽信心、什麽信念、什麽驕傲、什麽不甘,全都土崩瓦解,我怕了這個人,比死還怕!這份‘害怕’與死無關。看我崩潰大哭陸角放聲大笑:以為你是個人物,原來狗屁不如。臉上這道疤永遠留著吧,他揚手打下一擊耳光,從此這道傷疤永黥於面,再不會痊愈消弭了。自那以後,我有了一道傷疤,不如沒有。”

“一記耳光後陸角轉身就走,他沒殺我,奇怪麽?再明白不過,狗屁不如之人、爛泥似的孽種,他都不屑動手,不屑呵……我沒死,我還有命在,不如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