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一章 自己人

臘月初九。

子時剛過。

秦淮河上畫舫中,疤面人笑了起來。

大半夜的,枕邊人睡覺一半忽然歡笑出聲,琴倦姑娘立刻被嚇醒了,不過還不等她發問,疤面男子就說道:“擾你好夢,抱歉之至。”

夜空清朗星月生輝,接著淺淺星光琴倦仔細打量枕邊人,以前從未發覺的,他的眼睛如此明亮。琴倦起身,摸了摸茶壺尚有余溫,斟出一杯遞與疤面人,柔聲說著任誰都能聽得出的假話:“我還未睡著,你沒吵到我……葉郎想到了什麽開心事情,笑得如此歡暢。”

“睡吧,天明後還有事情,有一頓喜酒要喝。”疤面人伸手掐滅了案前燈火。

過片刻,黑暗中又傳來疤面人的聲音:“若有暇,隨我一起去。”

琴倦驚喜:“當真?”

問題實在無聊,若肖鬥鬥在場必會怒叱一聲:我家主人言出法隨,爾敢不信?!不過疤面人對琴倦從來都是很好的脾氣:“自然是真的。”

琴倦開心起來,由此也來了興致:“是哪家的喜事?能勞動葉郎大駕必定是不凡人家,我若去當也備下一份禮物,送……送兩匹好綢緞如何?明天一早我就去采買……”

“賀禮無需你操心,你那一份我已準備好了。”

“是什麽禮物?到底哪家人辦喜事,新人……”琴倦喋喋不休,疤面人笑而搖頭:“恁多話,快快睡!”

“太高興,睡不著了。”

“睡不著也不是沒事可做。”疤面人的手伸了過來輕輕遊入褻衣,他的手很軟,琴倦的身體更軟。

……

初九新月半滿,蘇景坐在光明頂故地,面色平靜。

忽然間破空聲起,三屍駕童棺急急趕來,遙見蘇景居然沒事人似的坐著,三屍大是著急,雷動大聲喊道:“初九已至,大喜日子,還不趕快更衣!”

一句話的功夫三屍已然來到近前,口中指摘蘇景不是白說的,看三屍,早都收拾得妥當了,一人一身大紅吉服,連腳下的童棺都披紅綾裹喜綢,棺材頭上還頂了老大一朵紅花。

“喜典要等天亮後現在急什麽……”蘇景搖頭回應,話說到一半看清了三屍的扮相,面上現出驚愕:“你們三個……今天咱誰結婚?”

三屍披紅掛彩,做的可是真正新郎官的打扮。

“你結婚就是我們結婚,這身衣服非穿不可。”拈花洋洋得意。雙手在肚子上來回摩挲,大紅喜袍都被他摸出褶來:“不過你放心,總還得有點區別,咱們哥們今天只披紅不掛彩,就穿這一身衣服,那歡喜絳、好合帶、百子絲掛之類統統不帶了,不搶你的風頭。”

蘇景結婚,三屍跟著一起穿喜服。蘇景失笑,擺了擺手,沒去管他們。雖然不倫不類,但今天喜事求得只是熱鬧,其他無需太講究,他們三個開心就好。

蘇景不去管三屍,三屍可不能不管蘇景,你一句我一句地催促他趕快更衣。

蘇景全不理會,站起身來一拍錦繡囊,取出兩截斷劍,擺放面前。

三屍看到稀奇,赤目更是眉頭大皺:“什麽破劍,成色太差!哪來的?你做甚?”

“不認識了?我的第一柄劍,師叔自劫匪六兩手中奪下贈與我的,赤霞劍。”說到此蘇景不禁微笑:“那時六兩說,搶劫是頗有風險之事,出門去搶人時不可隨身帶貴重物。”

五百多年前的事情了,如今又做回想,只因:要結婚了。

結婚不算三階十二景裏的景色,而蘇景修行了幾百年,非但沒能跳出凡俗,反倒更看重了些……於蘇景而言,若境界劃分的是修行,那這次大婚之喜劃分的就是生命了。

這感覺仿佛遠行在即、自己馬上要從一個地方去到另個地方了,很古怪。

赤霞劍後,大聖點將玦被取出,收攏大群妖精手下、南荒中蒙騙剝皮妖國全都靠它了;記載了陽火正法的帛絹被取出,蘇景一身修為全得於此;那只永遠都打不開錦繡囊,裏面不知到底裝了什麽寶貝,有時候蘇景甚至會想,有朝一日終於將其打了開來,內中會不會是另一枚錦繡囊?鬼袍脫身、九十九枚劍羽擺放整齊,得自真頁山城,那一戰真正大手筆敗家,一口氣打光了師叔留給自己的所有劍符,造孽喲……囊中、體內,一樣一樣的寶物被蘇景取出來,整整齊齊地擺放身前地面。

此舉算是清點抑或總結?蘇景自己也說不清,但諸般寶物足足擺放了一大片是千真萬確的,甚至還有一枚天水靈精的空瓶。有的得來全不費力氣、純粹運氣使然,有的卻是用性命拼回來的、生死惡戰猶在眼前,可無論如何,每件寶物都是蘇景的一段過往,一個故事。

淡淡歡喜淡淡唏噓和淡淡遺憾……今天是個好日子,可惜,這許多寶物背後牽涉的朋友卻不能來喝自己一杯喜酒。比如六兩、黑風煞、參蓮子、禍鬥一家、烈烈兒,等等等等,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