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章 選袍

目觀心、額覆地,尤朗崢以下陰陽司眾人行大禮,個個一絲不苟,這個時候反倒是顧小君最仗義,叩拜中借起身之際一次次給蘇景使眼色,示意他趕快過來磕頭。

不等蘇景回過神來,金光內的人影就說道:“無需行禮,各去忙吧,辛苦諸位。”語氣談不到嚴厲或者威嚴,平平常常的講話罷了,可蘇景卻皺了皺眉頭……很是耳熟,可一時之間又想不起何時聽過這聲音。

神君之言莫敢不從,尤朗崢率陰陽司部署躬身告退,臨行前對顧小君使了個眼色要她留下來照顧下場面。蘇景這小子不知輕重,萬不可讓他沖撞了神君。顧小君會意、點頭、頭皮發麻:閻羅王所在的場面,讓我來照顧……黑風再起,正印大判們一溜煙地走了個幹凈。

“你等也無需行禮,我在時也只管幽冥不問陽世,不是活人的君更不是活人的神,那時無需拜,現在更不用。”金光中的人影擺手制止了欲上前行禮的蘇景等人,隨即身周金色光芒迅速流轉、很快收斂,神君顯做實相真形:

面容清瘦、下頜蓄須三寸、兩鬢斑白的花甲老者,看上去哪像祠中供奉的神祇,更像個私塾裏的教書先生。

全無法抑制的,蘇景和三屍一起“啊”地驚呼出聲,哪裏是像、根本就是、而且還是他們認識的教書先生——白馬鎮白馬私塾劉夫子,蘇景讀書就是這位老夫子教的。

一晃五百余年,又見幼時教授自己功課的老夫子如何能不驚奇;這位老夫子竟是閻羅神君,怎能忍住不驚呼!

不止長相、打扮、神情,說話的聲音和語氣也全無兩樣,之前蘇景覺得神君說話耳熟便是這個原因了。啟蒙老師,印象何其深刻,若是在坊間蘇景聽到這個聲音一定會反應過來“此人說話與劉夫子一樣腔調啊”,可這聲音出自閻羅之口,蘇景無論如何也不敢做這等聯想,這才只覺得熟悉未能立時辨認。

不用等蘇景發問,劉夫子就給出了解釋:“你心底最畏懼之人是誰,你看我便是誰。”

蘇景猶豫了下,還是搖頭道:“幼時讀書,對劉夫子有些小小懼怕自是難免,不過後來就不怕了啊。”他功課好,夫子賞識他還要為他寫舉薦信,這樣的學生當然不怕老師。

“劉夫子”伸手指了指三屍:“他們怕,他們和你是一回事,是以你看我也是夫子。”這倒是難怪了,欲望靈怪對講聖人說傳聖人道的古板夫子自然又恨又怕,蘇景釋然:“那您老人家顯聖……”

神君此刻只對蘇景說話,化“蘇景最怕相”。他未曾望向旁人,是以在旁人眼中他現在也是劉夫子,老人的脾氣似是好得很,全無傳說中的陰森與威嚴,甚至還對蘇景露出一個笑容,仿佛這孩子做了一篇好功課的樣子,給他仔仔細細地解釋了幾句。

金光中踏出的閻羅並非真正神君,此刻蘇景面前之人,只是神君封於《誅殺冊》的一縷元識。當所有重犯被斬殺、尤其田上伏誅後,《誅殺冊》整本銷案時,他會顯身來見一見為自己執法的有功之臣。

“晚輩幾乎沒做什麽事,冊上重犯皆為鐘大判擒殺,我接到誅殺冊時就只剩下最後一個田上了。”面前站著的老夫子是誰?蘇景哪敢有貪功,老老實實地說實話:“即便田上,也非晚輩獨力斬殺,鐘大判於他設禁在先,我離山先祖留下大陣和他惡戰在後,晚輩幾乎沒做什麽……”

說到此,稍頓,蘇景笑了笑:“不過是運氣好,由我打出了最後一擊而已。”這句話是非得補充上去不可的,好歹也是一份功勞啊。

“劉夫子”搖搖頭:“無妨的,誰出力多少都不要緊,真正關鍵:這冊子是毀在你手中的。”

這個時候三屍忽然想起了什麽,齊齊進身對著“劉夫子”深躬,異口同聲聲音響亮:“謝過閻羅神君,親手做餅分食於我等,那餡可真軟和。”從幽冥一回來就打打打,他們在下面的經歷還沒來得及和同門同伴講過。吃過閻王爺親手做的餅,這等大事一定得大聲宣揚出來。若在平時怕是沒人會信,可現在神君元識就在面前,天大的人證!

果然,三屍之言出口,離山掌門心境沉穩如何?九頭蛇小相柳冷漠性子如何?離山前所有人全都大吃一驚。閻羅王親手給他們做餅吃?還是帶餡的。

“劉夫子”聞言眼睛一亮,饒有興趣:“好吃麽?”

陰間的東西,落在陽間人口中盡是一股香灰味道,哪會好吃,不過三屍用力點頭:“唇齒留香,繞舌三年,端的無雙美味啊。”

“劉夫子”笑著點點頭,不再理會三個矮子,伸手入袖取出一物,對蘇景道:“這是你的。”

老人手中拿著的,威風顯赫大紅袍,一品判官官服,可見袍上還有蟒紋明繡,正是蘇景的鬼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