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七章 不放吾兄,斷爾輪回

領略到對方氣意,二品判李德平突然明白了……不出箭,雙方爭奪還只限於遊魂賀余,塵霄生再如何混橫,至少不會趕盡殺絕;若長箭離弦去,今日廝殺就與賀余再沒關系,長箭引出的,是那狂徒塵霄生的不死不休!

離山弟子也不是個個講理的,塵霄生就是一例。

還有,鋒銳殺氣激刺於判官骨血,又讓李德平想起了些其他後果:塵霄生是蘇景的師兄,蘇景是淺尋的弟子,幾年前大判就有嚴令傳下,西方大禍將起,各部官員律己克行,不可節外生枝再樹強敵,尤其不可與那些陽間來人主動沖突。

李德平從來不是膽小怕事之徒,初見塵霄生時他根本不去多想其他,律法就是律法全無松動余地;現在卻又心思轉動去琢磨這些……連判官大人自己都未曾留意,他此刻所思,皆為“開脫”的理由、“放人”的理由,塵霄生殺氣所攝,讓二品大判心境松動。

可箭在弦上,若在此刻卸下,置陰司鐵律、判官威嚴於何地!

李德平暗中咬牙,正要動射,忽然遠處傳來鏗鏘號角,滿載陰兵的雲駕從四面八方疾馳而來,雲駕中大旗飄舞,旗號各不相同。

極樂川平時被法術遮掩,千萬年裏都是寸草不生的荒涼山嶺,不毛之地自也不會鬼王施禮駐紮,但極樂川千裏之外,就是幽冥世界的普通地方,重兵分布鬼王林立。

塵霄生問劍陰陽司時,李德平早將一道訓令傳出,召集附近鬼王赴援。這樣做倒不是李德平怕了塵霄生,能不動用自家力量、由附近鬼王代勞,這等美事不做白不做。

周圍幾家鬼王接到判官令都有些納悶,以前可從未聽說自家大營附近還有座陰陽司。不過令鑒是真的,那也沒什麽可說,當即升帳點兵,或排遣心腹大將或王駕禦駕親征,統領重兵紛紛趕來。

二品判見各部鬼王趕到,笑容終於變得輕松起來:“閣下還是先去應付外面的大軍吧,若還能有留下性命,再來繼續做要人美夢。”

“莫收弓,很快的。”塵霄生勸了他一句。

同個時候,東南方一座尤其巨大的鬼王兵駕上,一頭身形三十丈開外、頭戴金冠的魁梧鬼王腳踏雲頭,悶聲怒吼:“何方鼠輩膽敢冒犯陰陽司!”

塵霄生連頭都不回,身上劍袍擺動幾下……又是三個塵霄生!

三個塵霄生,一個接一個,自長袍中邁步而出。

塵霄生已然突破遠遊子,以鬼身化三清,得三大分身。

三個分身,身形面目一般無二,可衣著打扮、神采氣意各不相同,第一個黃袍玉帶,俊美帝王;第二個戴黑帽著麻衣,煞氣惡鬼;只有第三個和本尊的衣袍相同,插肩劍袍,離山弟子。

“離山弟子”踏上一步,與本尊並肩而立,目光淡漠,靜靜望向護篆內二品判。

皇帝與惡鬼則轉回身,與本尊背背相對,各自擡眼望向天空,妖精眼中盡是興奮,惡鬼臉色則戾氣充斥。

東南方金冠鬼王又復喊喝:“鼠輩,可敢報上名來。”話音未落,遽然間偌大雲駕四崩五裂!千萬鬼兵仿佛笸籮中揚起的黃豆,亂七八糟四散摔飛,帶隊鬼王幹脆不知被打飛去何處。

雲駕崩大軍散,一方天空就此清靜,天空中只剩下一人:身著錦袍的分身,皇帝塵霄生!

妖精打扮、妖精狂妄,雙臂報於胸前縱聲大笑,把敵人打個稀巴爛後才應了對方所問:“中土陽間,南荒妖人,塵霄生!”

在場猛鬼無數,卻沒有一個能看清,塵霄生的“妖人”分身是何時動手的!

……

塵霄生的修行之路,較之同門要更坎坷得多。

得八祖救護、重塑,塵霄生的身基變作煞鬼身,再不是人了。天道公平,各族各宗都機會修行天道,惡鬼也有破道飛仙的修持法度,可是他修不了真正的惡鬼道。

鬼修,最最重要的莫過於兩點:其一修執念,其二煉怨氣,二者相輔相成,缺一不可。但塵霄生為“義”赴死,心中也不存絲毫埋怨。

嚴格以論,沒有怨氣根本就做不了鬼,又如何能修成大道。

至於執念,塵霄生有、且強烈異常:我乃離山弟子!只是這道執念與鬼道修持完全相悖,離山的修行法門是肉身修,塵霄生越不肯忘記離山、不肯放棄他“生前”所學道法,就越沒辦法修行鬼家功法。

鬼身、人念、遊蕩於妖域……塵霄生的情形,天地獨一份,強若八祖又如何?能為他重塑身體保住他的性命,卻沒辦法為他指點修行之路。

如何修持只能靠他自己摸索,以鬼道陰水豢身秘術接駁離山真水妙法,說起來簡簡單單一句話,就只有塵霄生自己才曉得,他曾經歷了多少次徒勞無功、遭遇過多少次法術反噬,數不清多少回殫精竭慮去思索修行辦法。一路走來,跌跌撞撞,而初時取得境界突破之後,明明是大圓滿卻因身、修不符,修為只增長那麽少少的一丁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