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九章 劍中淵源,萬裏江山

東土漢境,從荒山野嶺的無名洞府到明秀山川的天宗大派,習劍修家不知凡幾。就連當年齊喜山六兩大掌櫃出來搶劫蘇小祖宗時,手裏都耍著一柄赤霞劍……禦劍者眾,修家對劍的態度也大相徑庭:

有的只把劍當成工具,隨身攜帶防身殺敵;有的把劍當成了酒,可遣愁懷可宣胸臆,不知不覺裏就上了癮;有的把劍當作知己,遇事時會先問一問手中青鋒;有的把劍當成性命,劍在人在劍毀人亡;也有的會把劍當成空氣……“態度”並非境界,它本身沒有高下之分,無論對劍是什麽態度,當智慧到時、靈犀到時,都能修習得上佳劍法。

就以今日的離山劍宗而論,一脈相承的門宗,對劍的“態度”便各異。

把劍只當作工具的,掌門沈河,劍是他守護門宗的利器,僅此而已。他也愛劍,且對劍的喜愛不遜於離山任何一人,只是這份喜愛,和獵戶珍惜自己的長弓沒什麽兩樣;

把劍當成酒的,想都不用想,陸老祖!

當劍是好朋友,有個人比著蘇景還要更過分:滇壺峰虞長老,當人面前他總是笑嘻嘻的,可他心中秘密,只會說給手中長劍來聽;

把劍當成了性命的,四方頭方先子,那根紅長老賜下的桃花枝,幹脆就是他的命,若有一天桃花枝崩碎,方先子用不了多少時候就能把自己活活哭死;

至於將劍當作空氣……空氣是什麽?感覺不到它的存在,它不會影響人的行事和思維,但若沒了空氣,人就活不了!空氣就是:我活在其中,但我仍是我。

現在的離山弟子中,劍如空氣的那個人,蘇景久聞其名卻緣慳一面,他姓林。

離山第一代弟子如今僅存的四人之一,賀余的師弟、蘇景的師兄,林青畔。

突破“遠遊子”後林青畔就下山入世去領悟最後一境去了,而後就仿佛沒了這個人,修行道上再不見了此人蹤影。莫說外宗、同道,即便離山宗內與他有所聯系、知道他行蹤去往的也不過寥寥三五人:

任奪“入魔”時,曾陷入正道修家圍剿、幾近絕境時忽有不明身份的兇猛魔頭殺入重圍,救走了任奪:魔頭的畫皮之下,便是林青畔。

三祖隕落歸返途中,法蛻墜入中土之後,身為離山棟梁的長輩弟子,又怎麽可能還能輕松雲遊不理身外事情?賀、林兩人,前者在明坐鎮門宗再不離開;後者改頭換面跟隨任奪身邊,鏟除六耳誅殺邪修。再未踏入過離山半步,直到數月前虞長老等人歸宗入陣、共抗天劫。

林青畔也一起回來了,但他並未多待,與掌門密談一炷香,又隱遁身形去離山敬奉本門前輩牌位的宗師祠靜坐一炷香,而後他飄然下山……此刻,中土齊動、迎抗天劫,林青畔虛弱咳嗽、揮劍自刺,一次一次沉聲重復著:求請前輩醒來!

離山,共水大陣瘋狂行運、陣中人皆受反噬身骨劇痛、八百裏雄峰還在一點一點地沉入地面,若從天空鳥瞰,離山周圍的地面一道道猙獰巨大的裂璺正不斷綻開、瘋長!還能堅持多久?無論堅持多久,到頭來也脫不開那兩個字——滅頂!

陣中人都傷了,陣還能強撐幾時?三千裏大地躁動,也許下一刻就會轟然崩塌,陷離山於萬劫不復!可是這等緊要關頭,沈河卻稍稍有些遊神了:

“師叔不入共水大陣?”

“共水之陣不差我一人,我會去一趟劍冢。遠古時江山劍域庇護人間,今時仙宗不復但前輩英靈猶存其中,若能將其喚醒,或可為禦劫添出大力。”

“師叔知曉喚醒劍冢的辦法?”

“沒把握,只有試試看,值得一試。”

四個月前靜室中林師叔說過的話言猶在耳,只是林青畔未講明、沈河自也不會知曉的:“值得一試”之後還應再有四字,雖死不惜。

把“劍”當作空氣林青畔,對劍意領悟非凡,早在蘇景見識劍冢真相之前他就已在懷疑:劍冢之劍不僅有靈,且還有智,只是沉眠中。

出自劍冢的名劍,有自己的規矩,比如采得之劍畢生與主人只存一世緣分,不可傳承;比如不可以劍自傷,否則會引動劍冢的犀利反噬等等。而林青畔想到的、喚醒劍上英靈的辦法便是:悖其道、逆其法,自損以對。

劍冢封閉,任何人都無法靠近,林青畔坐於六百裏外山巒間,面向劍冢方向,從離山共水大陣開始行運之時,他解劍、自刺。

“求請前輩……嘿,前輩怎麽還不醒啊。”又再一劍自刺後,渾身浴血、目光散亂的林青畔居然笑了起來。

從小到大再到數千歲一把年紀的老怪物,本性都不會被改變,林青畔是個喜歡笑的人,天大事情從來都是輕松以對。

一邊笑著,垂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傷勢,再擡頭望向天空中、那已經亂一團但也絢爛到無以形容的抗劫之戰。林青畔又開始咳嗽,空著的左手微有些顫抖,自挎囊裏取出一方帕子,采擷夕陽沉落時的金輝與藏身雲中的天水蛛絲煉成的帕子。林青畔將手中流雲劍仔仔細細地擦拭一遍,又復緩緩開口,笑著、喘著、和流雲劍聊著:“時間不多,前輩再不醒就來不及了。啟稟前輩,晚輩有個師弟在幽冥做判官,雖然以前沒見過面,但同門淵源他總會對我照顧些,是以晚輩不怕死,只怕您不肯醒來……求請前輩醒來!”話音落處,長劍又次倒轉、逆刺,這一回他以劍鋒相對的,是自己的眉心祖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