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六章 難比登天(第2/3頁)

老祖好對付?

老祖是喜歡這個晚輩吧。

得了便宜不能賣乖,蘇景高高興興地應了一聲:“師叔您先請坐。”

待老祖收了明月坐下後,蘇景才改跪為坐,目光中的笑意也隨之收起,誠懇道:“師叔,弟子造次了,請您見諒。”

措辭模糊,讓人分不清他口中“造次”是因之前的耍無賴,還是後面馬上開始的“晚輩妄評長輩私事。”

陸崖九不置可否,但出乎肅靜意料的,他居然先開口:“這件事,你了解多少?”

“基本應該是了解清楚,那時師娘入障,講述的仔細。”

“嗯,你覺得,我對淺尋太苛刻了?”

靠著“以臉皮抵劍”換來說起此事的機會,可師叔現在主動說起,蘇景又不知道該如何去說了。猶豫著點點頭:“就是給弟子一百個膽子,我也不敢妄論您和她老人家……只是見小師娘實在……所以弟子鬥膽……唉,師叔,往事已矣。”

蘇景結結巴巴,一輩子說話也不曾如此吃力過。心裏的尷尬無以形容——不說此事,他就總覺得胸中有個梗,現在師叔許他暢所欲言。他又不知該怎麽說。蘇景絕非這種猶猶豫豫的性子,可事情涉及他最最敬重的兩位長輩。

陸崖九耐心好得很,等他。

好半晌,蘇景總算說出一句整話:“師姐的事情實屬意外,這其中師娘有不對的地方,但也不能全責怪於她。”

“當時我氣瘋了。曾出一劍斬向淺尋。”此事淺尋提到過,兩位前輩說起那一劍時,用的語氣相似異常,不恨、不怒,出奇的平靜下不見一絲情緒:“那一劍我收住了,因那時我修行有成,哪怕再如何暴躁狂怒。腦中總會留有一線靈智。”

“有這一線靈智不昧,我便永遠不會做出違背我心意的事情,也是因為這一線靈智讓我狂怒之下,還能仔細想一些事情。”陸崖九擡頭望向蘇景:“你那句話說得對,囡囡之事淺尋有錯,但也不能全怪她,就算齊僮兒和我住在離山,我又怎能保得不會有親近弟子突然走火入魔傷害於她。意外,怪不到誰的頭上,要怪就怪……”陸崖九繼續擡頭,望向了蒼穹:“怪這天!”

名門天宗、前輩高人,外人面前他不苟言笑,不過他身上的氣意是威嚴、絕非殺氣,更不會有兇狠氣,可他望向天空之際蘇景看得清楚,神仙般灑脫的老人眼中滿滿虐戾!

說到這裏,陸老祖閉上雙目,長長吸了一口氣。

當氣息飽入,他重新張開雙眼時,目光歸於平靜,眼中戾氣散去了:“我撤去斬向她的那一劍時,我就已然想通了所有這些……此刻再如何恨她怪她,到底也還是一時之氣,十年不能消減,一百年夠不夠,一千年夠不夠?總有一天我不再恨她怪她,忘不掉囡囡就把她小心藏收於心底。”

蘇景精神一振:“師叔如今不再責怪師娘了?”

師叔笑了下,可笑容裏又哪有歡愉之意,不置可否,另起話題:“你可知,那一口‘水’,本來我可以及時壓住的,但我未去壓下,還加了一把力,把它徹底激起,吐了出來。”

蘇景驚詫:“為何如此?”那一口水來自師叔的元基,真正會影響他的修行境界,後來他修行緩慢,最終進境停滯於“歡喜兒”再無寸勁,和那次又莫大幹系。

仍是不解釋,仍是話鋒一轉,陸崖九反問蘇景:“那天‘我說她欠我,將來要還來’,這句話你怎麽看。”

蘇景應道:“您怕小師娘會想不開自尋短見。”

“確有此意,但不算全中。”師叔語氣平靜不變,只是不知不覺裏他的語速慢了很多:“從齊僮兒出事那天起,真正恨她、要殺她、要讓她嘗盡噬魂蝕骨之痛的之人,就是她自己。除了恨還有愧,對我之愧,她沒聽我的勸告害死囡囡,所以有愧……這就是她的性情,我再熟悉不過,蘇景,你修行幾百年,也見過了人間百態,可知愧之極會如何?”

蘇景搖了搖頭。

陸崖九給出答案:“愧之極,自己都不能原諒自己,就更不求別人原諒了,她求的是恨——我之恨!我能恨她到蝕骨焚心,她心中反倒會好過一些;若我真要勸她安慰她……我或能攔得住她自裁,但我攔不住她走火入魔、攔不住她心痛至極、懊悔至極時的心智淪喪、徹底瘋癲!那時若我真要勸她安慰她,她會瘋。”

“所以我自傷真水元基、口出決絕之詞。”

“那一劍是真的,那一口水是假的,那一句話是半真半假。”

“當日裏,我恨她怪她是真的,齊僮兒之死,與她有脫不開的關系。”

“還是當日裏,我知道自己遲早能過去這一關,總有一天會原諒了她。因為原諒別人容易,尤其她還是我最最親近之人;但我更明白,這一關對她太難,姑息自己才是真正的:難比登天!我能為她做的一點事情,只有讓她以為我恨絕了她……她會好過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