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八章 最漂亮的瓦礫堆

得了神僧的指點、再仔細看著邪魔大寺……直到此時蘇景才看清:輝煌大寺是懸海漂浮的。

雖然它的基底與海床相距只一隙,雖然那“一隙”薄得連一根蠶絲都放不入,但只要它未座牢於海床,就算是“懸浮”。

邪魔大寺懸浮、縫隙之下是海床。

那海床上還有什麽?

影子!

邪魔大寺的影子!

本應反的,現在成了正,那正就變成了反;原來的影子變成顯像、摩天刹變成了刹天摩;那真正的大寺便成了影子,刹天摩的位置端坐的是摩天刹!

戚東來的本領,蘇景由衷佩服,可對上了“刹天摩”還遠遠不夠瞧。若說他的天魔解血能對付一兩個邪菩薩,蘇景完全相信;但是以他的自滅法術去抵擋整座邪魔大寺……又怎麽可能成功。

唯一活命的機會,就只在剛剛得來的一道領悟,沒時間解釋也沒機會再做求證,或者說就用自己的小命去證一證吧,蘇景飛撲所指,邪魔大寺下的縫隙、縫隙內那沉沉暗影。

相撞刹那,五感盡失,真就覺得什麽都沒有了,莫說天地世界,就連自己的身體都感覺不到,仿佛輕到了極點、奇快地飄向天外;卻又好像沉重到無以復加,正向著地心猛墜!

沒了知覺,也就忘了時間,分不清是一瞬間還是千百年,終於身體猛一震,五感回復、眼前漸漸明亮,幾個人都是俯沖進來的姿勢,大家一個接一個的趴著。

離開大海,追兵不見!

蘇景回頭看了看,詫異:“拈花呢?”

“他撲歪了。”赤目回答,猛撲時他就跟在拈花身邊,看得清清楚楚。

拈花瞄得不夠準,差之毫厘謬以千裏,沒鉆進縫隙又一頭撞進了邪廟。

拈花神君張目一看,大群漂亮尼姑,啊的一聲怪叫,狠狠咬牙,一頭把自己撞死在地面……漂亮尼姑們見了屍體大喜而上,但很快便有失望散去:拈花留下了一具屍體沒錯,可內中沒有涓滴靈氣。

邪廟窮追千裏,到頭來也未能追到人,好容易最後沖進來一個活人,立刻又告自裁,自邪佛以下,怪菩薩惡羅漢個個不甘嘶吼,瞬間裏,這“刹天摩”內鬼哭狼嚎,陰風暴散!

邪廟中的陰森嚎、兇惡啼,不會泄露出去半分,從外面看來,神聖大寺煌煌聳立,慈悲地、莊嚴地、靈妙地。

比起天外天上,那佛祖的靈山也不遜色半分……

邪廟那邊小胖子的屍身摔倒,蘇景身後矮神君雙足落地,不用別人發問他便搖頭:“沒事沒事,本座沒事,走錯門了。”

沒人理會他,大家都在舉目四望,打量著置身所在。

清澈、明亮、廣闊。

有光,明耀所有人的視線,但絕不刺目,正相反的,幾近熾烈的光芒居然讓眼睛舒服無比。

有香氣,不經意間得聞,故意提吸時又全無蹤跡了,但精神已經不知不覺的振作起來。

有聲音,好像是禪唱,不過全無僧侶唱經時的莊嚴肅穆,這聲音輕松、愜意,好像是樵夫歸家時的山歌哩調,經文……還能用這個調子去唱麽?聲音不知從何處來,能肯定的僅只是,那唱經的人一定是快活的,真心愉快。

有天地,天在高遠處,白蒙蒙的一片,分不清是雲還是霧,不若藍天那般清湛,但是白色天更聖潔,更包容,被它輕輕覆蓋,溫暖於身。腳下的地面是黑色的,這“黑”很古怪,不像是顏色,更像是“蔭”,“蔭”伏於大地,仿佛一株看不見的大樹,伸展巨大樹冠將此間盡數遮掩,人在蔭中,清涼於心。

還有……廢墟,偌大一片廢墟!

坍塌、碎石,那遠遠超越視線範圍、用力用力再用力也無法看到盡頭的廢墟。

蘇景一行沖入之處,正是大寺山門所在。

碎裂磚石鋪作滿地,小的如掌如拳,大的堪比小丘,但無論大小,所有碎石磚瓦的邊角都是圓潤的,這也是一處小小的慈悲之心麽?即便傾塌了,也要收斂鋒銳、免得割傷後人。

那巨大的牌匾拍在地面上,裂璺無數,可這座匾額曾經名動四方,曾經為萬萬人指點迷津,它有它的光榮和驕傲,所以倒了依舊正面向上、依舊不肯完全散碎。

匾上三個大字端方、不存龍飛鳳舞的賣弄,更沒有字頭筆鋒的強勁,字工整,字渾厚,字不像字、更像一位嚴肅先生面上的笑容:摩天刹。

私塾裏、學堂中,那個刻板威嚴、手拿戒尺的威嚴夫子,忽然對你露出個鼓勵的笑容……見到“摩天刹”三字時,蘇景便是這樣的感覺,所以他也笑了,好像有點沒出息的那種、還帶了些巴結的笑容。

笑容不值一提,但心裏是暖的。

眺望、仍是廢墟,曾經的神廟,今天的瓦礫堆,但它是蘇景、戚東來、小相柳見過的,最最漂亮、最最有氣韻的瓦礫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