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神跡

“與女遊兮九河!沖風起兮橫波!乘水車兮荷蓋!駕兩龍兮驂螭!”

洛水之上,波流翻滾,一陣忽如其來的狂風刮過,吹得懸掛於祭台之上的靈幡上下翻飛,鈴聲迎風大作。

面帶木制面具的神婆忽然停止中邪般的舞動,迎風振臂展袖,拖著顫音鏗鏘有力地唱起《九歌》中的《河伯》。

枯樹枝般扭動的手指,嘶啞蒼老的聲音,加上那毫無表情的面具,讓空氣中平添一份詭異陰森的氣氛。

吟唱聲和狂風讓圍觀的百姓皮膚上生出一層雞皮疙瘩,所有人的視線不約而同地轉向那張用紅色帷幔遮住的嫁床。

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每當巫女在河邊築起高台,唱起這段祭詞,就意味著又有一個姑娘即將成為河神的妻子,被拋入河中獻祭。

“登昆侖兮四望!心飛揚兮浩蕩!日將暮兮悵忘歸!惟極浦兮寤懷!”

神婆提高了音量,在每句結尾的字上都加以重音,仿佛要壓制住不息的水聲和風聲,也將祭祀莊嚴肅穆的氣氛推上高潮。

四名僅穿短褲的精壯男子神情凝重,齊步走向嫁床。這是用樹枝、蒲草等物編織而成的一張筏子樣的東西。上邊還鋪著柔軟的草,而最上面又罩了大紅色的綢布。

百姓的視線都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張不斷搖晃的嫁床,那張床就沒有停止過震顫,四面帷幔也如水波在抖動不停,時而停歇一陣,但不多時馬上重新開始這種搖晃。

顯然是裏面的人在劇烈地掙紮著,想要盡可能地遠離絕望的邊緣,掙紮累就停下來喘口氣,氣喘勻了繼續掙紮,如此反復。

人群中有老嫗拿出念珠,閉目合十,手中攆著念珠,口中念念有詞。顯然在祈禱帷幔中的姑娘來時能夠托生個好人家,不要再重演這悲劇的命運。

這一年是大漢建安二年,曹操正在壽春大戰袁術,天下紛亂,偏生又是這廂大旱,那廂水患,不知多少人家就是在天災與人禍中被毀滅的。

如此亂世,自家事都難以顧全,誰又會在乎一個和自己不相幹的姑娘,無非是在場時唏噓兩句,日落日升轉過頭來,依舊過著各自冷漠的生活。

只是今天這嫁床內的陣勢著實讓大家好奇,以往被獻祭的姑娘,哭著喊著掙紮幾下,基本就喪失了求生的念頭。可今日這姑娘,倒像被獸夾子夾了腿的野獸,從帷幔的顫抖程度上來看,是不拼個魚死網破誓不罷休的架勢。

神秘的帷幕很快被拉開,四名壯漢從帷幔中扯出一名五花大綁的女子。女子身穿紅色嫁衣,一頭烏絲原本整齊地束在頭頂,如今也在掙紮中散落在兩鬢,頭上沒有任何簪環首飾。

終歸是要獻給河神的,有件體面的衣服也就罷了,窮鄉僻壤還舍不得把珠寶往河裏扔。

女子在四名壯漢手中仍像一條被灼燒的青蟲般扭動著,可惜的是口中被塞上麻布,發不出任何聲音。在不遠處觀望的百姓能夠看出,雖然女子滿面漲紅,眉眼含怒,可生得是眉清目秀,唇紅膚白,正是嬌艷的大好年華。

“唉,可惜了。”人群中一名老者發出嘆息。

“誰說不是呢,把這麽可人的姑娘給獻祭了,要是嫁給我,讓我少活幾年也願意啊!”

老者旁邊的年輕人也順勢發出感嘆,他轉頭看向老者,不由眉頭一皺,“哎?李老伯,我可聽說,今年獻祭的不是已經選中你家的姑娘了麽?”

李老伯被問得臉上一片臊紅,吹起胡子斥責:“你哪裏聽來的?道聽途說!不要胡言亂語。”

雖然李老伯口上逞強,可行動卻將內心表露得一覽無余,裝腔作勢地一甩袍袖心虛地向別處走去。

周圍看到此景者,也不過無奈搖頭而已。誰都知道,這獻祭原本應該是從地方上每家輪流挑選適齡女子,可要是有錢打點神婆,這獻祭的名額自然也就落不到自家頭上。

李老伯是當地有幾畝自家良田的富戶,背後能搞出什麽事情,大家心知肚明不言而喻。

正當這圍觀百姓中的小插曲剛剛結束,祭祀上卻上演了反轉的一幕。

那獻祭的姑娘被四名壯漢托在頭頂,不斷地扭腰屈腿想要掙脫下來,往常這種情況也不是沒有,只要壯漢暗中用力掐住女子的筋骨,女子身弱力薄,也吃不住痛,便會放棄掙紮任人擺布。

可今日壯漢這一掐下去,那姑娘反而像重獲新生一般,猛地一挺腰身,硬是從四名壯漢的手上滾落下來,順著斜坡一路滾到河岸邊上,才堪堪停住。更巧的是,岸邊的枯枝竟將麻布從她嘴裏勾扯了下來。

“你個老妖婆子!竟然要害我性命!”

這一嗓子飽含著壓抑許久的怨氣和恐懼,清澈嘹亮地回響在半空中,一字不漏地沖進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耳朵中。只是任誰也想象不到,這中氣十足渾厚有力的男聲竟然是發自一個眉清目秀的姑娘的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