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回 舉步失深淵 暮夜冥冥驚異嘯 揮金全孝子 風塵莽莽感知音(第3/6頁)

眾人中有一個姓姚的老年人,在本村算是首富,早年也曾進過學,因為性子倔強,革了衣領,隱居在此,已有三十多年,人極好善。見雲從穿著雖不甚華貴,形容舉止都是衣冠中人,便排眾上前,對雲從道:“這北鬥巖是此間天生屏障,從沒有生人來往,尊兄怎得到此?”說時,見雲從牙關緊咬,面色難看,一眼又看到雲從的手上,說道:“這位尊兄中了毒刺,難怪不能言語。快著兩人來扶他到我家去想法醫治吧。”說罷,便有兩個壯漢,一人一邊,將雲從架住。雲從幾次想要說話,都覺口噤難開,周身發冷,手痛又到了極處,連謙謝都不能謙謝,只苦笑著,點了點頭,任那兩人扶起就走。到了姚家老者家中,已是面如金紙,失了知覺。幸得主人好善,村中又有解毒藤刺傷的藥,先與他將毒刺一一用針挑出,敷上解藥,日夕灌飲米湯。不消二日,毒是解了,只是一連十多日在山中飽受的驚險勞乏,風寒濕熱,一齊發作,重又病倒。醫了兩日,問起地名,叫做萬松山,有數百裏的絕緣嶺,盡頭已入雲南腹地。四周山巒雜沓,僅有一條八百裏山徑小道,可通昆明省城。如要入川,須由此路到昆明附近大板橋,再雇舟車上路。

雲從心憂禍患,惦記著父母妻子,便將自己迷路事向主人說了。只隱瞞了家中現有隱患一節,說自己有大事在身,出門已有多日,急於入川尋人,決計帶病上路,請主人設法,覓一代步。姚老者因他病勢沉重,時發時愈,疾發時便不知人事,勉強又留住兩日。雲從病中也勉強用功,連出過兩回透汗,覺著好些,再三謝別要走。姚老者勸他不住,只得好人做到底,派了兩個老成可靠佃戶,用山兜擡著他走。姚老者是個富家,救命之恩無法答謝,只得口頭上謝了又謝,問明了姚老者住址,同他兩個兒子名字,記在心裏,準備將來得便報恩。姚老者又帶了兒子親送了一程,才行作別回去。那兩個佃戶極為誠實,久慣山居,行走甚速。雲從有時昏迷,全仗他二人照料。不時把些銀錢與他,愈加感激賣力,雖是病中行路,卻比山行還覺舒適。一路無話。

這日走離大板橋還有二十裏路,離省城也只有二十八裏,地名叫做二十八溝。雲從一行三人到了店中打尖,覺著病已好了十分之四,心中甚喜。剛剛擺好酒飯未及食用,忽聽人聲鼎沸,鬧成一片。雲從喜事,走到店門前一看,隔壁也是一家飲食鋪子,門前有一株黃桷樹,樹上綁著一個黑矮漢子,相貌奇醜。兩個店夥嘴裏亂罵,拿著藤鞭木棍,雨點般沒頭沒臉地朝那醜漢打去。那醜漢低著頭任人打,通沒作理會,也不告一聲饒。雲從看著奇怪,忙喊跟來佃戶前去打聽。店小二從旁插口道:“客官不要多事。這是本鎮上有名賴鐵牛,前年才到此,也不知哪裏來的。想是爹娘沒德,生下他,一無所能,有氣力又不去賣,只住在山裏打野獸吃。打不著沒有吃的,就滿處惹厭,搶人東西。如今官府太惡,事情小,不值得和他經官。他每次來攪鬧一次,人家就將他痛打一頓。他生就牛皮,也不怕打。每次搶東西吃了,自知理短,也不還手,只吃他的,吃完了任人綁在樹上毒打。打夠了,甩手一走,誰也追他不上。他曾到小店中搶過幾次,我們老掌櫃不叫打他;別人打他,還勸說。後來他也就不來搶了。隔壁這家,原本也小氣一些,一見必打。他也專門搶他,搶時總是跳進店堂,或搶一個臘豬腿,再不就整塊熟肉,邊吃邊走。你打他,雖不還手,如果想奪回他搶去的東西,二三十人也近不了前。隔壁這家恨他入骨,可是除了臭打一頓,有什麽法子?打夠了的時候,他自會走的。客官外方人,不犯招惹這種濫人,由他去吧。”

說到這裏,忽見隔壁出來一個面生橫肉的大胖子,手中拿著一個燒得通紅的大火鉗,連跑帶罵道:“你這不知死的賴鐵牛!平常十天半月專門攪我,今天也會中了老子的圈套,且教你嘗嘗厲害。”那醜漢見火鉗到來,也自著急,想要掙脫綁繩,不料這次竟然不靈,把一株黃桶樹搖晃得樹葉紛飛,呼呼作聲,眼看那火鉗要烙到那醜漢臂上。雲從早就想上前解勸,一看不好,一著急,一個旱地拔蔥,縱將過去,喊聲:“且慢!”已將那胖子的手托住。那胖子忽見空中縱下一個佩劍少年,嚇了一跳,兇橫之氣,不由減去大半,口中仍自喝問道:“客人休要管我閑帳!這賴鐵牛不知攪了我多少生意,他又不怕打。今番好容易用了麻漬和牛筋絞了繩子,用水浸透,將他捆住,才未跑脫,好歹須給他一些苦吃才罷。”雲從道:“青天白日,斷沒有見死不救,任人行兇之理。你且放了他,他吃你多少錢,由我奉還如何?”那胖子聞言,上下打量雲從兩眼,獰笑一聲道:“我們都不是三歲兩歲,說話要算數,莫待他跑了,你卻不認帳。”說罷,便吩咐兩個店夥停打解綁。那綁繩本來結實,又經水泡過,發了脹,被矮漢用力一掙,扣子全都結緊,休想解開。那醜漢仍掙他的,口中罵不絕口,直喊:“好人休要多事,我不怕他。”那胖子見他罵人,搶了鞭子,又上去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