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回 兩番負氣 陳圩下書 無限關情 呂村涉險(第4/4頁)

白琦說話的意思,原以為黃、趙二人久闖江湖,又都會劍術,此去最為合宜,二人當中無論是誰均可。因是遠來嘉客,相交不久,不好意思徑自奉請。誰知許超和湘英口角,錯疑湘英當著外人笑他無能,忍了一肚子悶氣;又在聽話中間用眼看湘英時,湘英又不住朝他冷笑,更以為是看他不起。暗想:“怪不得自從我從魚神洞回來就不理我哩,原來是看準我沒有出息。那我倒要做兩件驚人的事給你們看看。”想到這裏,雄心陡起,白琦話未說完,忙不叠地站起身來,對眾說道:“小弟無能,日前失機,蒙大哥同眾位不加譴責,萬分慚愧。情願前去下書,用言激陳、羅二賊前來赴會打擂。不知大哥看小弟可能勝任麽?”說時用眼瞧著湘英微笑。白琦見許超自告奮勇,知他本領聰明倒還去得,不過已經在呂村被擒逃出,又不會劍術,總覺不如黃、趙二人妥當。但是許超既已把話說出,如再另煩黃、趙二人,似乎適才之言有些摻假,不是對朋友的道理。黃、趙二人一聽白琦適才那一番話,便知用意,本要接口,不想許超自告奮勇,就不好意思爭攬,倒顯出逞能,藐視許超似的,只好住口不言。心源這幾日非常愛惜許超,知他此去危險,心中不住地盤算。這裏白琦見無人答話,許超又在那裏催要書信,只得將信寫好,又再三叮囑見機行事。許超接信在手,又望湘英笑了笑,向眾人道聲再見,取了隨身兵刃,回身便走。

許超走後,雲鳳見湘英悶悶不樂,便邀她到後園遊散。湘英忽然冷笑道:“你看他多藐視人!隨便下封書信,又不是出去沖鋒打仗,有什麽了不得?偏朝我冷笑。礙著大哥和遠客在座,不然,我倒要問問他,為什麽單對我笑?”雲鳳這時再也忍不住道:“湘妹你未免太多心了。許君和你既是從小在一處相聚了好幾年,老伯愛如親生,二哥又待他如同手足,縱有不周到和言語失檢之處,也還要念在平日彼此交情不錯。今天人家被你搶白了一頓,還是和顏悅色向你賠話。你卻始終用語訕謗,末後索性揭了人家的短處。我們年輕人誰不好勝?舉動沉不住氣也是有的。想必疑心你看輕了他,所以才當眾討這種危險的差使。你沒見白大哥那一番話,是繞著彎,想轉請黃、趙二位前去?後來許君自告奮勇,自大哥不是遲疑了一會才答應的麽?”湘英道:“那他去就去好了,笑人做什麽呀?”雲鳳道:“人家對你笑,並無惡意,無非適才得罪了你,無法轉彎,又覺著你看他不起,想在人前顯耀,單身去蹈虎穴,亮一手給你看看。不然,人家也夠聰明的,還不懂白大哥並不願他前去麽?你別以為下書信不當緊要,須知他曾被呂村的人用妖法擒獲,後來逃轉回來,這回明到那裏,敵人方面言語之間稍為一譏諷,許君一個沉不住氣,就許動起手來。好漢打不過人多,何況敵人方面又有好幾個會妖法、劍術的,吃個眼前虧還是小事,說不定還有性命之憂呢!臨走的時候,白大哥再三叮囑他,到了那裏莫要任性使氣,你沒有聽見麽?”湘英起初聽雲鳳相勸,因為心中有許超存心和她慪氣的主見,雖不好意思當面搶白雲風,卻好生不以為然。及至聽到許超將有性命之憂,仔細一想情理,覺得雲鳳之言不是無理。不管許超是不是看自己不起,但是這回下書,明明白琦是想黃、趙二位內中有一人前去。要不是自己挖苦得他太厲害,如何會去冒這種可以不冒的險?倘再出了差錯,豈非我雖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想到這裏,不禁驚出一身冷汗。可是表面上仍不露出,反向雲鳳強辯道:“兩國交鋒,不斬來使。我就不信有這許多危險。你不信,我就單身去探一回呂村你看。”雲鳳知她脾氣,說得出就做得出,聞言大驚,深怕引她犯了小孩脾氣,果然前去涉險,不敢再勸,只得用言岔開道:“要說險呢,本來不一定就有,我無非想借此勸勸你,消消氣,和好如初罷了。”湘英知她用意,反倒好笑。兩人各有心事,俱不提適才之事。

吃罷晚飯之後,湘英說有些頭痛,想早早安歇。她與雲鳳親如手足,平時總是同榻夜話,不到深更不睡的。雲鳳摸了摸她頭上,果然有些發熱。因她適才有前去涉險之言,不大放心,又不便公然勸阻,反勾起了她必去之想,只得和衣陪她睡下。初更剛過,猛想起父親同俞允中傷勢雖痊,還要服那調補的藥,每夜都是自己料理好了,端到他翁婿房中;並且聽父親說,這藥一共要吃七七四十九天,一天也不能問斷。好在藥同瓦鐺、無根水等都預備好在房中,不用費事,便起身下床來。摸了摸湘英,睡得很香,額際汗涔涔的,還有余熱未退,鼾聲微微,呼吸極為調勻,移過燈檠,往臉上一照,臉色紅潤,嬌艷欲活。見她一只欺霜壓雪的玉腕放在被外,輕輕替她順在被內,給她將被掖好。見她沒有怎麽覺察,也不去驚醒她,輕輕放好燈檠。將藥配就煎好,正待將藥送到淩操房中,心想今晚還是不要離開的好,便打算叫湘英用的丫鬟送去。走到後房去一看,那丫鬟睡得和死人一般,再也推拉不醒,只得重又回房。忽聽湘英在床上說夢話道:“這回身七步追魂奪命槍真妙呀!”接著又含含糊糊說了幾句,聽不清楚。雲鳳見她用功學藝,形於夢寐,頗覺好笑。看她睡得愈發沉穩,才放了心。當下輕腳輕手把床帳放下,將煎好的兩罐藥端在手中,悄悄走到扶梯跟前,輕輕揭起樓門蓋板,三步當作一步,腳尖著地,就在黑暗中走了下去。一直到了平地石磚上,側耳細聽,樓上並沒有什麽聲音響動,才放開腳步往前面廂房走去。擡頭見天上黑沉沉的,一點星月之光全沒有。遠看淩操房中燭光很亮,仿佛聽見有棋子的聲響,知他翁婿二人又在那裏下棋。雲鳳本是此中國手,不覺技癢起來,正走之間,忽見一條黑影往路旁房上一躥,定神一看,原來是一只貓,正從後面東房上往南房房頂上去呢。那貓好似禁不住那冬天的寒風,到了屋頂,回頭咪咪兩聲,抖了抖身上的毛,慢慢往房後跳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