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底細

箕不錯覺得自己近日來的好運氣,全耗在了推動四宗會盟上面,否則怎麽會剛接到朱勾宗明確的意向,便碰上這種倒黴事?

他努力將肥胖的身子縮到大樹後面,希望前方那位滿手血腥的女魔頭不要一時殺得上癮,把“同伴”也順手宰掉。

看著眼前的慘景,再想想這女魔頭之前擊殺星磯劍宗的高手,如砍瓜切菜般的魔威,他只覺得背後涼意浸淫,打濕了背衫,肥軀則貼著粗大的樹幹,慢慢繞開。

只是才轉了半圈,對方的眼神已穿刺過來,穿骨透髓,兇厲無匹,當即將他的身子定住。

也就這麽一時片刻的工夫,方圓裏許已是屍橫遍地,間或有一兩個能動的,也都垂垂待斃,只余半口氣的樣子。

“姑奶奶”就站在屠場中央,手上仍滴落鮮血,淩厲的血眸穿透頭罩遮蔽的陰影,朝這邊冷冷凝視。瞧那模樣,若說她下一刻便會痛下殺手,又有誰會不信?

“這婆娘哪像是殺迷心竅的模樣,根本就滴水不漏,這番苦也!”

箕不錯心中連叠地叫苦,可袖子裏的驚魂鐘也已蓄勢待發。他心思圓滑卻不畏縮,今日或有苦戰,也不會讓他引頸受戮。

哪知他防備了半天,耳中卻傳來這麽一句:“叫他出來!”

對方應該是有意弄啞了聲線,但其中蠻橫的殺意半點兒不減。

箕不錯心中長出口氣,知道這回又逃過一劫,面上卻長嘆一聲,似乎連叫苦的力氣都失去了。

“俺路上說了千百遍,這位前輩,俺真不是他師兄,那只是俺們之間的謔稱。是俺當時眼瞎,沒認出前輩就胡亂開口,這才鬧出的誤會……真叫喚人家,人家也不應啊!”

他恨不能聲淚俱下,剖腹挖心來證明清白,可對方根本不理,聲調全無變化,沉沉道:“他就在旁邊看著,叫他出來!”

箕不錯被嚇了一跳,直起身四顧打量。在濃重的血腥氣下,叢林的光線也被扭曲了,重重樹影後面,卻是半個人影也無。

他遲疑了片刻,正要開口,忽有人在耳邊大笑:“原來是大師哥到了,還以為你在忙四宗會盟之事,怎麽有閑到小弟我這兒來?”

箕不錯肥臉一抽,知道是正主兒到了。同時也驚訝於對方靈通的耳目。四宗會盟之事,至今仍只在有限幾個上層人物間口耳相傳,這血魔是用了什麽神通,將此事打聽了來?

他心裏計較,肥臉上卻極是可親,仰天呼道:“三師弟別來無恙?今日攜來了師弟的一位故人,還請現身相見。”

“何止是故人,剛剛師兄說得好,大家都不是外人,何必使那些小把戲?”

伴著話音,李珣笑吟吟地從樹後踱出來。才一現身,周圍的殺意便成倍地上揚,使得胖子如墜冰窟,但很快,殺意便沒了余力,如潮水般退去。箕不錯心中暗罵,瞥去一眼,卻不知那婆娘何來這種古怪的反應。

李珣似乎沒有看到周圍的血腥,臉上笑意也沒有半分消減,目光只在箕不錯臉上一掃,便轉向前面那位。

雙方目光撞在一起,李珣沖她點了點頭:“前日大約是替我擋了場麻煩,多謝了。”

“呃,你們真認識?”

旁邊箕胖子剛開口便知道自己問了傻話。不過他倒覺得,在場的人們之間的關系更傻、更荒謬。

不出所料,李珣沒回答這個傻問題,甚至頭也沒回,仍向那女修道:“你進境太快,疏導之力遠跟不上戾氣積蓄的速度,只靠精修苦練,無異飲鴆止渴,若你仍這樣勉強自己,就算我將全部法門都傳授你,也是枉然。”

對方沉默了一會兒,方冷聲開口:“為何你與我不同?”

這話問到了點子上,李珣想了一下,才作出回應:“機緣不同、性情不同,此外,所修的一項輔助法門,你沒有。”

這回答既誠實又泛泛,女修顯然是不滿意的,不過她並沒有斤斤計較,反而突兀的贊了一聲:“你氣度見長。”

李珣微笑以對,箕不錯在旁聽了,卻心中凜然。說到氣度,這婆娘才叫一個了不得,也不知是受了什麽刺激,剛才刹那風華,卓然不群,依稀竟是宗師風範,哪還是那喪神亂志的大魔頭?

他是當局者迷,一直被這婆娘的外相所遮蔽,思路受限。此時靈機一觸,某個極荒唐的可能忽地就跳出來,刺得他渾身一顫,深重的寒氣從脊椎骨最深處擴散開來。

失態只是一瞬間的事,箕不錯知道自己應該怎樣表現。他鼻觀口、口觀心,若是有可能,他更願把自己那對招風耳倒扣過來,只當什麽都聽不見,便是聽見了,也不入心,任其流過。

李珣管不著箕胖子怎麽想,他雖是微笑著,卻也驚訝於對方的態度,感覺一場殺戮過後,此人心中湧動的殺意和魔念,並未淹沒理智,反而顯出前所未有的清明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