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 一曲千年

不知過了多久,渾渾噩噩的識海中終現一點毫芒,那線靈智之光初起,黯淡明滅,一息之間便延展方寸,宛如初次在蒼野中蘇醒之時。

“我這是……在哪裏?”

他的意識掙紮著,試圖從茫茫黑暗之洋中浮出來。掙紮之際,他似乎在無垠暗色中看到了一點青瑩,飄飄蕩蕩,正悠然遠去。青瑩之中,有一個柔淡如水的身影,正安靜寧定地望著他。她是如此的安靜、溫婉,以至於大多數時候,他甚至完全忽略了她。

無論是攜手共遊,抑或是獨修《輪回》,她都不過喜,不傷憂,是同樣的柔順似水。她又為了什麽,只為了當初他那偶伸的援手嗎?

然而一切都要過去了,正如這點雖逶迤低徊但仍漸行漸遠的青瑩。

“青衣!”

他一聲狂吼,霍然坐起!

只聽砰的一聲響,眼前湯汁飛濺,碎瓷橫飛,頭頂更是一陣劇痛。原來床邊一人正端了一大碗湯藥,卻不意他突然坐起,剛好一頭撞在藥碗上,將只青花大瓷碗撞了個粉碎。

“臭小子!好久沒回來了,結果一醒過來就闖禍!唉,可惜了俺這件新衫!”床邊那人四十余歲年紀,中下身材,獐頭鼠目。他一眼望去,登時脫口而出:“掌櫃的!”

這人正是掌櫃張萬財。聽了這聲叫,掌櫃的臉色才算好了些,笑罵道:“臭小子,難得你還記得我,算你有點良心。”

他怔怔看著掌櫃的足有一刻,這才如大夢初醒:“是了,我是紀若塵!”

一想起自己是誰,立時無數畫卷如潮水般湧入,多少前因後緣,已盡數明了於心。

世說百世輪回,為一大周回。

其中多少愛恨交織處,多少豪情、皆化作了繞指柔,卻又如何分說?

百世之前,他也曾為君王,英武雄壯,世所罕見。其後為博伊人一笑,廣聚天下之眾,築高台於太行,名為鹿台。高台成而天下反,他此時已知伊人為妖,卻無分毫悔意,守高台而拒天下英豪。姜尚雖請下十萬天兵,令得他節節敗退,最終困守孤台,他卻仍笑談風雲。只是他萬萬沒有料到,伊人最終卻棄他而去。那張狐皮之下,竟是凜凜仙氣!

望那灑然背影,他憤而舉火,焚了鹿台,也焚了自己。

百世輪回,轉瞬而過。

今生今世,他成了九幽傳人,而當年棄他而去的伊人,則成了艷名遍天下的楊妃玉環。她前世棄他而去,今世卻因他而亡,也算是因果循環,造化弄人。只是此刻他已知道,實情並非如此。如不是諸多意外,這一世他命中注定的本該是再次死在楊玉環手中。與他愛恨糾纏不清的,本該是這個女子。

誰又在暗中牽弄輪回、擺布生死?

不過百世塵緣,糾纏牽掛的本該是誰,於紀若塵而言都已不重要。他略舒展了一下身體,心念動處,體內九幽之炎即行復燃。他再虛空一抓,修羅即在掌心中重現。紀若塵倒提修羅,即向房外行去。

“臭小子!你要去哪裏?”掌櫃的追在他後面叫道。

“昆侖裏有個仙人禹狁,我去看看他怎麽樣了。如果還在,我去送他歸西!”紀若塵邊走邊答,語聲森寒如冰!

既然未死,那他就要找禹狁再戰。既然此身已是不死不朽,那就是戰至地老天荒,也要將禹狁挫骨化灰!

轉眼間他已出了房間,來到了庭院中。正要一躍飛天之際,紀若塵忽然全身僵硬,呆在當場!

掌櫃夫人正從廂房中出來,手中捧著一點青瑩,向紀若塵道:“這麽急著去拼命幹什麽?那個什麽禹狁早讓人給歸位啦!哪,這裏有樣東西是別人留給你的,你自己看著辦吧!”

“這……這是……”紀若塵盯著那點青瑩,已說不出話來。但聽撲的一聲悶響,修羅落地,登時沒入到堅硬的青石地內。

他無言,小心翼翼地接過掌櫃夫人手中的那點青瑩,如掬水月。青瑩入手的瞬間,他已感應到裏面那一絲微弱之極的生機,若非他靈覺幾已冠絕當世,根本無從察覺這隨時可能逝去的生機。

此時的紀若塵道行大成,早非昔日可比。他凝思片刻,已有決斷,於是向張萬財道:“掌櫃的,借間客房一用。”

紀若塵進了客棧中惟一的一間上房後,張萬財仍在門口探頭探腦地張望著,掌櫃夫人也徘徊不去,不時向房中瞄上一眼。紀若塵即未關門,也未布下任何禁制,根本沒有隱瞞之意。

紀若塵先布下文王山河鼎,再將青瑩小心翼翼地置入鼎中,而後向青瑩深深地望了一眼,方徐徐閉上雙眼。他雙唇微開,吹出一縷至純至烈的九幽溟炎,注入山河鼎中!九幽溟炎如一道筆直藍線,一入鼎口,即行引燃了鼎中潛藏溟炎,一時之間,文王山河鼎口噴出幽幽藍火,不住灼煉著鼎心中那點青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