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 行屍(第5/9頁)

紀若塵默然片刻,道:“我想再去一次東海。”

紫陽真人長眉一挑,最終點了點頭,道:“準備萬全,諸事小心。”

紀若塵行了一禮,就向閣外走去。臨到門口時,他忽然停下腳步,問道:“師父,若天下修道之士皆對我派群起而攻,那該當如何?”

紫陽真人撫須反問道:“你覺得該當如何?”

“當以雷霆手段,迎頭痛擊。”

紫陽真人呵呵一笑,未置可否。

重回自己所居的院落時,紀若塵在門前駐足了整整一柱香的功夫,才推開院門走了進去。小院內樹青草碧,處處一塵不染,顯然是時常有人收拾打掃。

書房中布設多年來從未變過,花梨木書桌與座椅依舊在那裏,書桌一角上仍放著《太平諸仙散記》,香爐中還有燃剩的半爐龍烻香。進門的刹那,他幾乎以為又回到了一年多前的那個上午。他揉了揉眼間,才看清座椅中空空蕩蕩,並無那素淡若山河的身影。

紀若塵慢慢在椅中坐下,手肘自然而然的就放在書桌上,目光順勢望去,正好落在《太平諸仙散記》上。此書封面上放著一枚紫晶卦簽,暫作押書之用。

他取過了紫晶卦簽,以指尖輕撫,體會著卦簽中流轉不定的靈力,在山中閉門苦修的五年重回眼前。當年紫日卦簽中所含靈氣險些送了他的小命,今日他道行大進,早已不需要這些靈氣進補了。紀若塵終於苦笑一下,以中指輕拍了一記紫晶卦簽,然而紫日封簽卻並未如他所願的被解離消失。此時他才想起,與自己相伴數年的解離仙訣已然失去。

他將紫晶卦簽重新放在《太平諸仙散記》的封面上,然後出了書房,將房門小心翼翼地掩起。

這一間書房,他再也不會進去了。

紀若塵回山時已是黃昏,他簡單整理一下行裝,月華初上時分就又要下山了。

他的準備極其簡單,玄心扳指中幾乎空空如也,只有幾張避水咒和大力丁甲神符,其余法寶丹藥都留在了房中。此次行裝之簡陋,隨便哪一個道德宗弟子下山,恐怕都不會帶這麽少的東西。

收拾停當後,紀若塵擡頭看了一下月色,就向院外行去。剛一推開院門,忽然一陣陰寒夜風撲面而來,他心下一驚,迅捷無倫地向後退了一步。院門外立著一個淡淡的身影,一驚之下也向後一退,動作渾無半分煙火氣,迅捷處不遜於紀若塵,而詭異則猶有過之。

紀若塵凝神一望,才看清門外立著一個身著淡色衣裙的女孩,容色即清且冷,在月華掩映下宛若天仙墜凡。她左手中托著一只玉碗,碗中不知盛著什麽。如此情景,紀若塵只覺得不知在什麽地方見過,但無論如何就是想不起來。

“哪,這是給你呢,喝了吧!”她手一伸,語氣有如聲音一樣的冰冷。

“這是什麽,我為什麽要喝?”雖然記憶十分模糊,但紀若塵還是認出眼前的女孩名叫殷殷,是景霄真人之女。只是他想不明白殷殷為何要突然端一碗東西給他喝。

“你喝了就是,至於為什麽……為什麽……”殷殷黛眉緊皺,苦思了一會,但就是想不出來為什麽,於是心頭忽然一陣煩燥湧上,道:“沒有那麽多的為什麽,反正你必須得喝!”

紀若塵接過玉碗,見碗中是深黑如墨的藥汁,一時猶豫不定。

夜風中忽然多了一縷死氣,一個似有還無的高大身影在張殷殷身後出現,望了紀若塵片刻,嘆道:“枉她為你出生入死,直下九幽,才取來了還魂草,你卻還在懷疑她的動心!唉,我還以為你該是何等一個英雄人物,卻沒想到如此無情負義!”

“你是何人!”紀若塵盯著那個高大而淡薄的身影喝問。

“吾家,現為小姐守衛。”那身影淡然答道。

紀若塵早已看出吾家並無實體,而是由陰力死氣凝成、若陰魂一類的存在。若是初上道德宗時,他必定會驚訝仙家寶地為何會有鬼魅穢物出現,現在見識廣了,也就知道太上道德宮中萬事萬物皆有,夜裏有幾只鬼怪四處遊蕩實是再尋常不過的事。而且這只名為吾家的鬼魂既然是殷殷的護衛,那必然是受過秘法禁制、絕不須去擔心他的忠心。

雖然吾家言談舉止與尋常鬼卒護衛大不一樣,紀若塵卻並沒有在意,他心思已全在手中的玉碗上。許多忽然遺失的記憶,似乎就系於這枚玉碗上。

紀若塵不再猶豫,仰頭將碗中藥液飲幹。藥液無味,入口則化,根本不必下喉入腹,已滲入他經脈關竅神識深處。刹那間,紀若塵心底深處一聲轟鳴,滿天的烏雲盡數散去,天光直入心底,那些被塵封的記憶一一泛起。

再望向殷殷時,那張傾世的小臉在紀若塵眼中已有了不同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