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十一 廟堂(第4/9頁)

紀若塵心頭一顫,雲風最後四字用的是肯定語氣,難道自己道心動搖、茫然迷惑已經表現得那麽明顯了嗎?在這清冷的月光裏,在這漫溢殺伐的軍中,在自修道起就陪伴一側,無微不至看護照顧著他的雲風道長面前,他忽然覺得也不隱瞞得太多。

“師兄,我……我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麽。修道?就為了羽化飛升嗎?不停的修煉,若今世飛升不了,那就轉入輪回,下一世再重新來過,直到修成大道為止。但是羽化飛升之後,所去又是何處,位列仙班?三十六天中又有些什麽?三十六天之上還有些什麽?直有一天身處在了飛升彼岸,是否一切又當重新開始?”

紀若塵入道門時雖然年幼,可是心智已成,和那些自幼修道之人大不相同。他非是因慕道羨仙而修行,亦非認定大道就不再有旁念。紀若塵的修道,初時純為保命,掩飾那天降的錯緣。洛水一役後,他雖然不能盡知道德宗真人們深若淵海般的布局用意,但以他的敏慧,也隱隱知道,當初令他最害怕的假冒謫仙一事已不是曾經以為的那麽重要。

心頭千鈞重擔一落,竟是驟然失了目標。

而且他自那名金光洞府女弟子口中得知,在他下山前一月,金光洞府已經得到消息,說他將會離山修行,前往洛陽,且隨身帶有重寶。如此各派才會有時間提前布置,在路上劫人。他初下山時,送去輪回的眾人分屬多個門派,可知這個消息傳得十分之廣。若不是各派均以為他飛升有望,搶人之心重過了奪寶之望,還不定是何結局。且他離山的消息透得如此之早,若非道德宗出了內奸,就是真人們有意放出的消息。也即是說,他成了一枚誘餌。

其實這幾日紀若塵早已想過此事,縱是誘餌又能如何?就算知道了宗內諸真人想拿他去作誘餌,他也同樣會去做。從入龍門客棧時起,幾乎一切重要的決定都是旁人替他定的。修棍術,入道門,習法術,乃至於與顧清訂親,其實沒有一件事是他自行作主。或許只有一件,那即是洛陽大劫後,他要離開道德宗。可是就算是為了顧清,他也得回道德宗。何況細細想來,道德宗實對他有再造大恩,沒有任何對不住他的地方,雖說這全是因為謫仙二字。

這一樁一樁的事壓在心頭,已是數年之久,那沉甸甸的壓力,只是在今夜發了出來而已。

雲風微笑,雖然若塵說得淩亂,但他仿佛很清楚若塵想表達些什麽。他擡手一指腳下沉睡的大營,道:“若塵,你看。這蕓蕓眾生,大多數人勞碌一生,求的不過是溫飽二字。又有些人時時處處鉆營逢迎,為的亦止是名利二字。其實縱是坐擁天下又能如何?這副皮囊仍不過吃三餐眠三尺,百年後一抔黃土。我輩修道之人,又有幾個俱大神通者真願高踞那廟堂之上,受四海朝拜?”

紀若塵點了點頭。少時經歷、五年修行、兩次俗世行走,他的感覺也是如此。大道雖然艱難,但每一步都別有洞天,個中滋味遠勝過了塵世間的蠅營狗苟,勾心鬥角。

雲風似乎是嘆了口氣,但臉上卻仍是親切的笑意:“可是若塵,這些在我們看來全無意義的事,在他們而言往往就是生存的全部。我們僅是幸運了些,入得道德宗,方才有這對月感嘆的機會。說來,我當年也曾有如你今日的迷茫,那時我選擇的是下山歷練,遊歷天下,十一年後方始回山。”

紀若塵大為詫異,當即問道:“然後怎樣?”他知道雲風曾行走塵世,一直以為是為本宗處理俗務,不想是因雲風自身修行的原因。

雲風笑道:“怎樣?下山時是怎樣,上山時還是怎樣。”

紀若塵訝道:“這又是為何?”

雲風道:“雖然我還是不知道此世的意義在哪裏,不過我用了十一年的時光學會了先把這事放下。既然想不明白,那且先專心修道,做做手頭的事,日後說不定哪一天也就明白了。”

說到此處,雲風拍了拍紀若塵的肩,道:“不知道該做什麽的時候,就做那些肯定正確的事。無論如何,修道總是不會錯的。”

紀若塵喃喃道:“既然想不明白,不若修道……”

雲風看他皺著眉,抿著唇,苦苦思索的樣子,不由笑道:“再過兩個多月就是你的訂婚之典了,宗內雖不準備大辦,但也會邀些道友前來觀禮。你的道行若是弱了,可實在不大好看。雖那顧清淡泊如雲,不會計較這些,但誰知雲中金山雲中天海之流又會說出些什麽話來。兩月時間不會有何突破,但總好過白白荒廢了。”

一想到訂親之典,紀若塵又有些恍惚感覺。真是如此嗎,顧清,這往昔夢中也想象不出的神仙般的人物,真的將從此結緣,成為仙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