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一 陌路

歲考所向披靡,諸真人對紀若塵均是贊許有加,就連向不輕易許人的太隱真人也破天荒地鼓勵了他幾句。在太隱真人眼中,紀若塵不論道行進境多快、秘法多麽玄妙,都不值一曬,惟有他以先天卦象為源發展出的龜縮大法,實是發前人所未發,頗為難能可貴。

其實道德宗可以上溯三千余年,厚積而薄發,門下弟子隨著三清真訣修為日益深厚,淩厲攻擊手段也不知道有多少。等入得上清之境時,紀若塵再這般死守不出,早不知被對方的飛劍法器給穿多少窟窿了。

紀若塵心中另有計較,歲考甫一結束,他即埋首苦研丹鼎與先天卦象。紫雲真人和守真真人大喜,悉心指點之余,又與了他不少天材地寶,供蔔卦煉丹之用。丹鼎之學不必多說,無藥不足成丹。雖然道行深時也可以真火為引,以靈氣入藥,此種丹藥一旦煉成,必是風雲變色、天地驚動。但這種煉丹方法,就是紫雲真人也不敢輕試,紀若塵自不知要何年何月才能運用。他初學丹鼎,當然要耗用大量材料。

而守真真人的先天卦象窮究到深處,實可堪破天機,其中所費法材仙品,絲毫不比丹鼎之學少了。因此若非象紫雲真人和守真真人那樣窮一生之力精研,單是收集材料一項,就足以令許多修道者望而卻步。

此時紀若塵既然醉心於此,兩位真人自然有求必應。盡管他失敗次數實在是高了些,但兩宮數千年珍藏,這點材料不過是九牛一毛,哪會放在眼裏?

其實紀若塵在卦象和丹鼎上十分有悟性,絕非表現出來的那樣笨手笨腳,否則他又怎能從先天卦象中悟出龜縮不出之法?但明明能一次成功的丹藥和蔔卦,他定要分成三次去做。那失敗兩次中的大部分原料,實已被他悄悄解離,用以填補自身元氣去了。

諸真人給紀若塵的材料,哪一樣不是靈氣充溢之物?紀若塵有了補充,道行進境慢慢地就追了上來。可是回首望時,身後雖有弟子無數,但在他前方,姬冰仙等人卻越行越遠,修行進境上的差距,竟還是一點一點地拉開了。

紀若塵知各人天資機緣不同,此事無法強求,頹然之余,也惟有長嘆一聲。

每日都在忙碌中過去,直到又見瑞雪紛飛,紀若塵這才驚覺,原來又是一年過去了。

歲考在平靜、重復而又有些枯燥的日子中臨近。紀若塵中夜打坐,心中本如月下平湖,其明如鏡,片瀾不生。

悄然間,一個少女的身影徐徐從湖中升起。她垂首不許,雙手在身前絞來絞去,顯然心亂如麻。而紀若塵正立在她側後方,手中高舉的木劍微微顫抖,不知是否應當打下去。

一輪明月冉冉升起,為湖面鍍上一層銀色。

紀若塵終於一劍擊落,可是月下湖上,她是如此婉約,哪有半分嬌縱蠻橫的影子?而那纖纖背影中,分明還有些別的東西在。紀若塵心下一顫,手一抖,木劍初時淩厲,後來虛乏,終於有氣無力地在她臀上拍了一記,原本十成的責罰,就此變成了一分責罰、九分輕薄。

她如遭電擊,驀然回首,目光相接處,似有電閃雷鳴。少女一言不發,突然轉身跑開,其惶惶之態,若受驚白兔。

惟有紀若塵持劍呆立。

他驀然從幻境中醒覺,這才知道自己此刻仍然在打坐修道,溫養真元,萬不可輕動妄念。

紀若塵暗嘆一聲,細細一算,原來竟已是兩年過去了。兩年之中,張殷殷再未在他面前出現,他又與太璇峰弟子不睦,沒什麽借口去太璇峰一遊。太上道德宮占地極廣,分毫不比凡間大城小了,要想在路上偶遇,也幾乎全無可能。

紀若塵一念及此,心頭激蕩不已,月下平湖波瀾湧動,頃刻間已化作濤天巨浪!驀然間,他泥丸一動,湧出一滴碧色水滴,徐徐下落,降於玄竅之上。刹那間紀若塵異香遍體,眼前大放光明,胸中真元如濤,不由自主地一聲長嘯,其聲如龍,當中又隱有鐘動鼎鳴之音。嘯聲直沖雲宵,一時間太常宮滿宮皆驚!

太常宮弟子眾多,聞聽中夜嘯音之後,知道又有一人修進太清真聖境界。此事大家早都習以為常,都不以為意,自顧自地做事去了。

太常宮中另有兩位元老耆宿,乃是紫陽真人師弟。他們一在讀書,一在煉丹,聽得嘯聲後,均是面有疑惑之色,然則思忖片刻之後,即又繼續品書煉丹,未有深究。

雲風道長本來在靜室清修,猛然間被紀若塵嘯聲驚醒,也是面有訝色。他若有所思,披衣下床,來到外間,開始在滿架的道藏中細細翻找,片刻後抽出了一本《地仙紀傳》,仔細研讀起來。

紫陽真人則手捧一本道藏,正自一邊踱步,一邊品讀。當那如龍嘯聲穿窗而入時,他一臉愕然,手中道藏啪的一聲掉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