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 逆緣

又是一個狂風怒吼,黃沙飛揚的清晨。兇猛的烈風肆無忌憚地在天地間橫沖直撞。晨光慘淡,狂風肆虐,天地間一片淒涼,充塞著一股肅殺之氣。

愁雲慘霧中偶見得一輪灰白日影正從黃沙中努力攀爬。

罡風中,龍門客棧的招客旗裂裂作響,上下飛舞,似是拼盡全力也要脫離羈絆而去。那根長長的旗杆看起木質上佳,被那招客旗拖得在風中彎出一個明顯的弧形,可它就是不斷,相較之下,比那破爛狹小、大有傾塌之勢的龍門客棧強得實在太多了。

如此清晨如此風,哪個不戀棧被窩的溫暖與舒適?然則貧窮困苦之人,命賤如螻蟻,管你何等天氣,斷然沒有歇工的道理。眼見得那跑堂的少年手執鐵鍁,現身於這如刀似劍的飛沙走石中也就不足為奇了。

那跑堂的少年手執一把鐵鍁,正自奮力向面前的大坑裏填著土。如此風勢,土尚未填入坑中,泰半已隨烈風卷入空中。這少年偏就有那本事,分毫不差地將泥土倒入坑中,絲毫不受罡風影響。看他嫻熟的姿勢,想來這類挖坑填土的事兒,怕是做過上百回都不止呢。

看他額角密密麻麻的細汗,想必出來也不是一會子的功夫了。怕是晨光尚末全亮,他就已在這挖坑填土了。

少年終於填好了最後一鍁土,末了,還重重踏上幾腳,將土包踏平。此處霜風極重,過不了多久,地面的挖掘痕跡即會被風沙磨去,縱是朝中的鐵捕神判在此,一時之間也難以從這若大的荒原上搜尋到這些挖掘之所的蛛絲馬跡。

風吼沙嘯,眨眼間,新土即遭黃沙覆蓋。

望著已恢復原貌的地面,少年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呆立半晌,不覺輕輕嘆息一聲。他探手入懷,摸出一塊小小青石。青石入手滑膩,圓潤可愛。少年仔細端詳,他越是細看,就越覺得這方青石溫潤晶瑩,寶光流轉,隱隱有些透明,在石中似是另有一方天地。

就在此時,撲面而來的寒風捎來一個殺豬般的叫喊:“小雜種!你死哪兒去了,埋點東西也花得了那麽久?老娘的包子都蒸了好幾屜啦!你再不給我死回來,下一籠包子就用你的肉作餡!!”

這一記喊聲非同尋常,渾厚中透著淩厲,如刀如鑿,破風而至,清清楚楚地傳入少年的耳中。也不知掌櫃夫人如何修得這等好嗓功,一吼之威足達百丈之外。無論如何,這都非常人所能企及。

少年聽得掌櫃夫人發怒,臉色當即大變,他再也不敢耽擱,將青石掛回頸中,扛起鐵鍁,一路飛奔回了龍門客棧。

他剛剛沖進店門,一只大手忽然探出,一把抓住了他的後頸。這一抓也是大有學問,有若天外飛來,來無影,去無蹤,無中生有,完全無法躲閃。此等抓功,造詣精深,已臻化境,幾年來從沒失過手。

少年已不知被抓了多少回,如何應對自然是熟極。他立刻乖覺地放松身體,任由那只大手提著,只是賠笑道:“夫人英明神武,我每次都逃不過您的手心。”

大手的主人滿意地哼了一聲,手上微微一轉,就將那少年轉了過來,與自己打了個照面。

聲如其人。

能有如此嗓功,這掌櫃夫人果然生得英明神武,非同常人。那少年年紀雖只有十四,但生得高大,望上去同十七八的少年相似。偏這掌櫃夫人身長七尺,腰大十圍,只手將少年輕輕拎起,有如拎半片豬肉,分毫不顯吃力。瞧她濃眉大眼,鼻挺嘴闊,倒也相貌堂堂,頗有英俠之氣。只可惜臉上時時透著殺氣,怎都掩飾不住。

這掌櫃夫人雖總是自稱老娘,但偏喜這少年稱她夫人。

此刻她鳳眼圓睜,怒喝道:“店裏生意清淡,這半個月好容易才抓到一頭肥羊。碎肉作餡,骨頭熬湯,還得擀包子皮!一清早多少事情,哪有你這小雜種偷懶耍滑的份兒!說來奇怪,這肥羊身上竟然一分銀子都沒有……”說著,掌櫃娘子狐疑地盯著少年,目光更見淩厲,直直逼視過去,“老實交待,是不是你這小雜種下手時偷偷給私藏了?”掌櫃娘子目光如炬,不肯放過少年臉上一絲表情。

少年心下大驚,恐懼霎時蔓延四肢百骸。他穩穩心神,急急辯道:“夫人英明!小的哪敢!小的若敢藏私,不早讓夫人您給搜出來了。那還不立刻被您給煮了肉湯?再說這方圓幾十裏地,就沒幾戶人家,我就是私藏了銀子,也沒處花啊!”

“不敢就好。想騙老娘可沒那麽容易。”掌櫃夫人對少年的話顯得頗為受用,她哼了一聲,大手一松,將少年扔了下地,正欲轉身離去,一絲紅光躍入瞳中。她望了少年一眼,一雙臥蠶眉忽然豎起,從他衣領中拎出一道紅線,紅線的一端正掛著那方小小青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