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傳 曉寒春山 第一章 曉

天蒙蒙亮,城門在千呼萬喚聲中,被兀自哈欠連天的卒役打開,一群趕著早集的菜農,挑著滿滿當當的擔子,排著隊進了城。

熟睡一宿的縣城,頓時醒了過來,鼓樓大街兩邊的鋪面也次第開張,掌櫃們眼巴巴地瞅著門外,恨不得把打鋪子前走過的路人一把給拽進來。

“高山茶莊”的安掌櫃,正笑咪咪地坐在櫃台後頭,環顧著店鋪裏攢動的人頭,他們大多是幾十年的老主顧了。

每天茶莊還沒開門,就有人裹著厚厚的冬衣坐守在了台階上,只等著能喝上一杯熱騰騰的濃茶,再找幾個認識或者不認識的茶客,擺上一個上午的龍門陣,直到肚子裏開始打鼓了,才曉得回家。

安掌櫃幾乎能叫出所有到過高山茶莊的回頭客的人名,進門迎出門送,這是他做生意的不二規矩。可今天最早進門的一位客人,安掌櫃卻從來沒有見過,打坐下到現在,那位客人始終就是孤零零地在桌子上擺著棋譜,連叫的茶都沒動過。

安掌櫃好幾次都忍不住偷偷打量他,這麽冷的天,這客人居然只穿了一件黑色單袍,一點也不顯冷的樣子。他看上去也就三十來歲,背後插了柄長劍,有點像走江湖的。可安掌櫃又總覺得,這人跟他以前見過的那些江湖豪客頗不相同,而到底不一樣在哪兒,他卻說不上來。

興許是這客人的眼睛特別亮、特別冷吧,安掌櫃頭一回撞上他的眼神時,心裏就沒來由地打了個突,那人的眼睛,就像兩把刀子一般銳利,仿佛都能插進自己心裏去。憑他這麽多年的閱人經驗,安掌櫃曉得,這位客人絕不是好惹的主。

好在他只聚精會神地擺著棋子,對周圍人的說笑喧嘩都視若無睹。說來也怪,明明茶館裏的位子已經坐滿了八成多,可他那一桌空著的三把椅子就是沒人敢去坐。想到這裏,安掌櫃又有些頭疼了,一壺茶看樣子就要占一上午的位子,這筆買賣注定劃不來了。

正這麽念叨著,熙熙攘攘的人聲,好似聽到一聲口令,整齊地寂靜下來。坐著喝茶的,站著寒暄的,拎銅壺的夥計,裝瞎子算卦的先生,還有趴在櫃台底下瞌睡的黃狗,上百道的目光,就這麽一下不約而同地望向茶館門口。甚而有客人打了一半的哈欠都給忘了,張大著嘴巴呆呆地瞅著,好像著了魔一般。

安掌櫃一愣,轉過頭朝門口望去,頓時眼睛就如同茶館裏所有的人那樣,再挪不開去。在茶館的台階上,站著一位衣著樸素的少女,她從頭到腳幾乎沒有任何的飾品和化妝,連發髻上別的那根青銅釵,都是市面上最常見的那種。可所有人卻反而覺得惟是如此才最自然不過,因為世俗上再華貴的珠寶,都配不上眼前少女的美麗。

這少女宛若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竟令看著她的人們,生出一種自慚形穢的感覺。然而當大夥再瞧見她朱唇邊浮起的那抹猶如春風的淺笑,那輕輕拂過眾人面龐的明眸,心中一暖,又不禁有了勇氣。

每一個人都在想:“看情形,她該是來找人的吧,卻不曉得會不會是我?”終於,那少女的眼睛一亮,落到了坐在角落裏的黑衣男子身上,用比雲雀還悅耳動聽的聲音,嫣然道:“蘇先生,你果然在這兒,害得輕盈一頓好找。”

眾人不由自主地失望起來,忿忿地把目光投向那黑衣男子。就見他依舊低頭擺著棋子,淡淡回答道:“你再不來,我便走了。”

茶客們的憤怒與不平更大了,這男人好大的架子。如此仙女一般的姑娘若肯對著自己笑一笑,簡直折去幾年陽壽都樂意,可這家夥居然還說出這等的話。再看他窮得只剩一件遮體的單衣,真不明白那姑娘是瞧上了他哪一點好。

茶館裏又是一陣喧囂,少女已在那黑衣男子的對面坐下。一個虎視眈眈許久的夥計腿腳最是靈便,頭一個沖到桌邊,滿面堆笑問道:“這位姑娘,您要點些什麽?”其它的夥計終究慢了半拍,站在原地都恨不得扇自己兩巴掌,再把那個搶了先的小子拉到夥房裏痛揍一頓。

那少女也是只點了一壺熱茶,然後微笑道:“先生真是信人,不僅早早到此守侯,連棋局都已擺好。”

黑衣男子放下最後一子,漠然道:“該是輪到我走了。”

少女掃了眼棋盤,頷首道:“沒錯,昨天我們正是走到這裏被人打斷,難得先生還將每一步記得那麽清楚。”

黑衣男子沒有回答,“啪”的在棋盤上落下一子。少女也不急著應招,嫣然道:“先生可知,輕盈其實已在無意中占了一個莫大的便宜。”

黑衣男子冷哼道:“蘇某不在乎。”

他昨日下午與這少女對奕至中局,卻被號稱天陸七大劍派之一的碧落劍派掌門停心真人率眾圍攻,追索其身懷的《曉寒春山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