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八十一章 隔岸

薄薄的夜色中,聖符軍士兵排著隊默默地過橋,前往剛剛布成的五處木樁陣,尋找自己所屬於的那一根木樁。

實現命運的時刻到了,誰都沒有一句怨言,慕行秋站在祖師塔下,用不著特意感受,就能察覺到空氣中化不開的緊張情緒,士兵們的忍耐已達極限,許多人甚至期盼著這一刻的到來。

慈皇騎著麒麟來了,沒穿盔甲,一身陳舊的紫色錦袍,神情刻板,像是堅毅,也像是茫然。

成群的執旗衛兵分散開,將祖師塔團團圍住,手中破破爛爛的各式旗幟迎風飄揚。

慈皇獨自來到慕行秋面前,沒有跳下坐騎,今天,他比任何時候都需要維持自己的崇高地位。

“你做了正確的選擇,他們兩個死得其所。”他說,自從三天前慕行秋在篝火邊上殺死懷璧王和一名受傷軍官之後,慈皇第一次現身,其他人則當整個事情根本不存在,“聖符皇朝會記得你的功勞,你的名字將刻在功臣碑上,接受萬代敬仰。”

“那倒是不錯。”慕行秋不想爭論,“陛下用這座陣法想做什麽?左流英和昆沌都不在這裏,此刻的斷流城只是一座空城。”

慈皇扭頭看了一眼,“做什麽?我在秉承冥冥中的天意,招喚更強大的主宰者,也就是真正的神靈,將昆沌這尊偽神消滅掉。昆沌是偽神,因為他摒棄眾生,而真神需要並贊賞眾生的供養。”

“真神?”

“世上有真,未必有偽,一旦有偽,卻必定有真,偽在真之後產生,是它的喬裝者。昆沌是偽神,這就證明還有真神,真神注視著一切,輕易就能將不可能變為可能。”

這顯然是慈皇經常宣講的說法,從用詞、語氣、神情以至手指的動作,都極為純熟,帶著不容置疑的強硬自信,還有一絲聖潔的光芒,好像被真神附體。

慕行秋點下頭,仍不想爭論,這本來就不是他所擅長的事情,面對一名狂熱的信奉者,任何解釋都不可能得到理解。

“喚神之陣不是一定需要道統至寶。”慈皇擡頭望著祖師塔的頂部,真神的“光輝”在他身上消失了,語氣也變得言不由衷,“可是有它會更好,祖師塔能讓我們的呼喚聲更清晰,還能為真神提供一條更加順暢的降臨通道。這都是你的功勞,慕行秋,你恰好出現在這裏,恰好擁有祖師塔,這只能是真神的安排。但你的選擇仍很重要,你挽救了天下蒼生。”

“我承受不起這樣的功勞,尤其是在慈皇面前。”

慈皇露出微笑,最後一絲疑慮也消失了,連慕將軍都被說服,白發皇帝感到前所未有的心滿意足,一股暖流從腹部升起,直貫頭頂,他相信這就是真神給予自己的啟示。

“沒有比今天更好的時機了,昆沌瞧不起凡人,這是他最大的錯誤,天亮之前他就會知道墜落的滋味!”慈皇舉起雙臂,周圍的衛兵們隨之高擎旗幟,過橋的士兵們行進速度更快了。

“為什麽要選在斷流城?”慕行秋問。

慈皇稍顯不快,慕將軍雖然沒有阻止喚神之陣,但是表現得太冷靜、太平淡,沒有融入到喚神的氣氛之中。

“因為這裏的冰。”慈皇也冷淡下來,“斷流城結冰兩年,入夏不融,必有強大的法術支撐,施法者只能是昆沌,用偽神之法召喚真神降臨,效果更佳。”

在慈皇的心目中,喚神之陣是一次控訴、一場官司,他要拿出切切實實的證據,感動真神的慈悲、激起真神的憤慨。

在慕行秋眼裏,斷流城的冰卻並非了不起的法術,很可能是左流英向地猴子學習蒙昧狀態時留下的法術遺跡,根本用不著昆沌親自出手,祖師塔等道統至寶裏面才有昆沌本人的法術。

慕行秋仍無爭論之意,與慈皇互視片刻,問道:“需要我做什麽?”

“我不得不請慕將軍離祖師塔遠一點,你沒有練習過喚神之陣,在陣中會起幹擾。”

“嗯,真神只要純粹的招喚。”慕行秋回頭望了一眼介河,“我到對岸去吧,那裏夠遠嗎?”

“夠了。”

“能有哪位將軍送我一程?隨便向我講講喚神之陣的細節,以免我判斷錯誤。”

慈皇答應得很勉強,“好吧,讓我看看……”

“就這位吧,符臨將軍,我們見過面,他是我記得的少數幾個人之一,希望他也記得我。”

慈皇的目光掃了半圈,才在一張惶惑的臉上確認符臨是誰,“你是皇京之難中的幸存者,一年多以前不遠萬裏深入群妖之地投奔我,嗯,是一名忠心的符氏子孫。你是獻祭者嗎?”

符臨曾與慕行秋並肩戰鬥,還向他傳授過不少龍賓會的符箓之術,後來告辭,鬥志昂然地獨自去尋找慈皇的下落,現在的他已沒有半分鬥志,手握一杆旗幟,與其他將士一樣緊張到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