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十七章 露財

有人丟失記憶,有人卻一直活在記憶中,雲形會的首席是一名很老的符箓師,名叫唐敖,總在念叨從前的好日子,有時候甚至會忘記身邊還有活人。

“符箓師是這個世界真正的主人,道統越飄越高,皇朝幾千年一更叠,只有符箓師不變,像是鐵鑄的堤岸,限制河流的形狀與方向。道士是什麽?不太恭敬地說一句,他們是敗家子,繼承的財富太多,以至於視財富為糞土,瞧瞧他們都做了什麽,連毀滅世界都心不在焉。皇帝是什麽?恭敬一點說他們是雕像,讓肉眼凡胎的眾生更容易接受,再好的雕像也是死的,越精致越容易損壞。眾生又是什麽?他們是土壤,長出一切,又被一切踩在腳下,用泥土能造神像、造器具,但是誰也不會將泥土本身當成神像、器具對待……”

年輕的符箓師毛不破完成了巡城任務,站在首席唐敖身邊,既是護衛,也是參謀,趁老符箓師嘆息的時候,微微彎身貼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唐敖這才擡起頭,像是剛剛醒來一樣啊了一聲,“慕將軍!這位就是慕將軍,久仰大名。請原諒一位老人的昏聵,他跟這個世界一塊遭受打擊、一塊支離破碎,如今只剩下一口濁氣……請問你來有什麽事?”

這裏是古神教的駐地,慕行秋和羅小六兒到這裏有一會了,站在老首席面前,聽他自言自語。

毛不破又在首席耳邊說了幾句。

“抱歉,老家夥又走神了,他忘了自己才是客人。”唐敖努力挺了挺身子,可無論他怎樣努力,松弛多皺的臉上也擠不出明顯的表情,眼睛更是像兩池渾水,令人看不出它們是平靜還是翻湧。

唐敖盯著慕行秋看了一會,突兀地說:“拿出來吧。”

“什麽?”慕行秋問,不打算客套。

“六品以上的法器。雲形會比不上龍賓會,窮得很,老家夥又是一個貪財、守財的人,寧可不要臉面也不做虧本生意,他必須先看到法器,才能提供必要的保護。”

唐敖提起自己的時候從來不說“我”,而是稱“老家夥”或者“他”,更顯冷酷無情,那具枯瘦的身軀裏似乎已經沒有正常人的情緒,只剩下一股強烈的占有欲。

慕行秋沒吱聲,旁邊的教首路歸真急忙插口道:“慕將軍,剛才說好的,由你提供一百件六品以上的法器,雲形會出面說情,化解古神教與道士之間的糾紛……”

“哦,這件事,想起來了,我的確說過。”慕行秋也裝糊塗。

唐敖扭頭問毛不破,“雲形會不只是提供保護,還要替這些人向道士求情嗎?”

毛不破有點尷尬地點頭,“之前是這麽談的。”

唐敖撓撓頭,小冠上的一簇羽毛搖搖晃晃,“老家夥真是糊塗,剛說過的事情就給忘了,向道士求情可不容易,嗯……一百件六品以上的法器,小子們還真舍得賤賣首席的這張老臉……”

路歸真急了,道士們的尋仇對象是整個江南古神教,惹事的慕將軍和姚校尉不說,連他這個無端被卷進來的教首也不安全,“唐首席,可不能再提價了,雲形會向來言而有信,我們古神教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來求助的。”

唐敖揮揮手,“談成的生意當然不能提價,現在不是還沒談成嘛,老家夥在這兒坐了半天,一件法器也沒看著啊。”

路歸真也是在場面中摸爬滾打過的老油條,實在是事關本人生死,才會如此失態,幹笑兩聲,頗為嚴肅地對慕行秋說:“慕將軍,古神教上下可都仰仗你哪,有寶物就拿出來吧,幾件也行啊。”

“龍賓會存放寶物的倉庫至少有一百座,皇京有十座,浮海城有五座,卓州城有一座……六品法器剛夠入庫的資格,唉,今不如昔,遠遠不如嘍。”唐敖感嘆道。

慕行秋解下背後的柳條筐,放在腳邊,目光掃了半圈,屋子裏人不少,有五名教徒、五名符箓師,還有三名散修不知是以什麽名義跟來的,他們對筐內的元嬰最感興趣,目光幾乎就沒離開過。

慕行秋召出一面銅鏡,放在筐蓋上。

屋子裏也有幾個識貨的人,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其中一個湊近看了一會,“這是、這是無影明鏡吧,至少九品一極,道統還興盛時也沒有幾件。”

眾人肅然起敬,唐敖卻只是拿余光瞥了一下,“無影明鏡兩面皆光,平時照不出任何東西,唯有法力強大者能用它照出妖魔鬼怪以至人心波動,算得上罕見的寶物,不過它上面好像還有原主的印記,外人用不得,可惜。”

這是星山宗師趙處野用過的法器,慕行秋能在上面寫符,卻破不掉其中的印記,揮袖將明鏡收起,“它抵得上幾件六品法器?”

唐敖略微睜大眼睛,“幾件?當然是一件,早就說好了,是一百件六品以上的法器,對吧,小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