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五章 虛榮與野心

“你為什麽不進山谷?”慕行秋問。

“我怕眼看著他死去。”守缺變老了一些,情緒失控影響到她的殘魂,直接在容貌上顯露出來,“我還怕會忍不住吃掉他的魂魄。”

“你喜歡他?”

守缺眨了眨滿是淚水的眼睛,“這是喜歡嗎?我不知道,我只是……只是想聽他說話、受他指派,然後大家一塊做事。他身上有我最缺少的東西。”

“完整的魂魄?”

“不是,你的魂魄嗅上去比他的還要更可口一些,他有……信仰,是我見過的最堅定的信仰,我希望能像他一樣堅定。難道你沒有這樣的想法嗎?我覺得咱們兩個同病相憐,別人都知道自己為什麽而活著,為此歡欣鼓舞,為此憂傷恐懼,你和我什麽都沒有。別人腳踏實地,咱們在空中飄浮,別人醒著,只有咱們兩個還在夢中,可是為什麽多余的是咱們?你說,這到底是不是夢?是誰的夢?”

守缺死死盯著慕行秋,似乎將他當成了慕將軍,希望從他這裏分得一點堅定的東西。

這恰恰是慕行秋所不能給予她的,“你說得沒錯,咱們兩個一樣,這是丟失記憶該受的懲罰。”

慕行秋向谷內走去,守缺失望地又哭了起來,等了一會,遠遠跟在他身後也走進山谷。

兩個隨波逐流的人很自然地要向飄向那唯一堅實的陸地。

切切私語聲從山谷中間向四周傳播,像是成群的青蠶在啃食桑葉,由於內丹受損,慕行秋的天目不如從前敏銳,在夜色中只能看見影影綽綽的人群,有的在低聲閑聊,有的在專注地祈禱。

大多數人手裏都握著神像,這不是慕將軍以法術變出來的東西,而是他們自己用泥土、木頭制造的,看上去更加粗糙,有一些就是一截樹枝而已。

“古神保佑慕將軍長生不死,讓我代替他吧,像我這麽不中用的老家夥死多少都沒關系,慕將軍不該死啊。”老婆婆一手緊緊攥著小孫子的手,一手握著神像,低聲向古神乞求。

小孫子的眼珠滴溜亂轉,卻不敢吱聲,直到他看見迎面走來的人,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仍然不敢開口,不停地搖晃奶奶的胳膊。

老婆婆睜開昏花的雙眼,借著星月之光定睛看去,也是大吃一驚,“這不是……你不是……”

慕行秋的容貌引來許多誤解,人群湧來又退後,因為這個“慕將軍”與另一個不同,不僅頭發更短、衣裳更破爛,神情也沒有那麽多的悲天憫人,而是一種超然的冷漠,既使這樣,前方的凡人還是紛紛讓路。

土台周圍跪著一圈人,都是慕將軍最初的追隨者,聽到後面的嘈雜聲,轉身望去,看見走來的慕行秋,也都吃了一驚,他們本來禁止別人接近慕將軍,這時卻自動讓開。

慕將軍坐在土台上,看上去並無重傷,只是臉色白得嚇人,他看到慕行秋,臉上露出一絲微笑,“當我聽說失去記憶這種事的時候,就猜到會是你。”

“你認得我?”慕行秋走到近前。

慕將軍點點頭,對隨後跟來的守缺說:“麻煩你設一道禁制,我想跟他單獨談談。”

守缺接連設置九重禁制,都是念心幻術,意猶未盡,又修補了一會,想了想,退出禁制,將地方讓出來。

越來越多的凡人聚在周圍,他們能看到兩個相貌幾乎完全一樣的“慕將軍”,卻聽不到他們的說話,後到的人之前沒看到慕行秋走來,還以為這是慕將軍的法術,免不了到處打聽,於是山谷裏的聲音由群蠶嚼葉變成了雨打芭蕉,響起一片。

“我叫錦簇,你才是真正的慕將軍,你想聽聽自己的往事嗎?”

“我還是……不聽為好。”左流英曾經提醒過慕行秋,最好少了解自己的事情,慕行秋雖然一點也不喜歡這個指手劃腳的道士,卻覺得他的話有些道理,裝得太滿的腦海在接受失去的記憶時或許會有麻煩。

“你想聽聽我的往事嗎?”

“嗯。”

“我並非妖族的後代,我的母親是龐山的一匹錦尾馬,我的父親來自野林鎮,是一匹普通的棗紅馬,它與你有些淵源,所以當我化妖的時候不自覺變成了你的模樣,除此之外,咱們沒有任何關系,你和我不是兄弟。我曾經是靈妖之王、群妖之王,即使是在化妖之前,我也能與馬王一爭高下。我相信自己是天生的王者,這是我的信念,所以無論走到哪裏,我都會自覺自願地肩負起最重的責任,大家也者願意追隨我,因為我走入的地方總是險境。”

“這就是你來皇京的原因?你料到會有五行之劫?”

“不,我來之前對這場劫難一無所知,我是想挑戰自己的能力,從前的王者之位來得太容易了,我利用群妖的恐懼與期盼,輕而易舉地獲得支持,這讓我越來越狂傲,自以為與眾不同,事實卻證明,我只是一只普通妖族,甚至更差一些,因為狂傲,我不肯改正自己的毛病。所以我走進人類的領土,我來皇京,因為這裏是最不可能接納我的地方,我想如果能在這裏也能得到支持,才算是真正的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