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九十九章 弱者的法術

頭頂的夜空沒有一絲風、一片雲,繁星密布,似乎伸手可及,慕行秋向下望去,只見一團團濃重的鋼鐵風暴席卷地面,其中一團風暴正轉變方向朝他湧來。

慕行秋已經吸收夠的法力,可以恣意地揮霍了,可他就像是第一次進城的鄉下少年,茫然無知,懷裏揣著金銀珠寶,卻不知道該怎麽花出去,他只能飛行,能飛多快就飛多快。

風暴艱難地調轉方向,先是昂頭向上,仿佛一頭躍出水面的巨鯨,但它沒有正常墜回海裏,而是在升到最高處的一刹那發生變化,由魚成鳥,展開垂天之翼,緊緊追趕渺小如微塵的獵物。

湧來的鋼鐵碎粒太多了,慕行秋來不及吸收其中的法力,只能以身體硬抗,他的體質比慕將軍要堅強得多,而且法力充沛,身體表面比鋼鐵還要剛硬,碎粒紛紛被彈飛,失去法力,緩緩向地面飄落。

傷勢不是很重,疼痛卻是實打實的,鋼鐵碎粒前仆後繼地砸來,慕行秋本來就已破爛的衣裳寸縷不剩,皮膚被擊出大批紅點,沒多久紅點連成一片,使得通體皆紅,他就像是一段飛行的木炭。

他改變方向,急速下降,奔著一座高聳的山峰墜去,盡其所能地加快速度,然後在撞到峰頂之前的一瞬間突然再變方向。

被他引來的鋼鐵風暴相對笨重一些,狠狠地撲下來,像是另一座山峰從天而降,地面上的山峰略輸一籌,頓時矮下去一截,此後還在不停下挫,揚起的灰塵比風暴的規模還要龐大,很快就吞沒了附近了幾個山頭。

慕行秋飛出十余裏才落在另一座穩妥的山峰上,腳下的土地在震顫,四周轟鳴聲不絕於耳,五行之劫正以冷酷的力量改變地貌,幾天之後,如果皇京還有幸存者,將很難認出來自己的家鄉。

金攻快要結束了,規模較小的風暴已經消失,剩下的一些也露出疲態,步履蹣跚,模樣嚇人,內裏的鋼鐵碎粒卻已失去銳氣。

不知又有多少生靈亡於此劫。

慕行秋起身飛往山谷,中途時才注意到自己身上沒有衣裳,在腰間小皮袋裏找了一遍,發現一身道袍,於是就在空中換上,頭發七零八落,只剩下幾寸長,倒是不用收拾了。

山谷裏很安靜,神像發出的光芒沒有了,地面留下風暴刮過的痕跡,像是被一柄巨刀連削多次。

人群聚在一起,默默地看著中間的慕將軍,沒有顯出獲救的喜悅,也沒有戰勝強敵的激奮。

慕行秋落在人群後面,慢慢擠進去,他的變化不小,頭發短了、衣裳換了、身體的紅印還沒有完全消失,只有坑坑窪窪的臉孔還能讓人認出來。沒人知道他在最後一刻伸出援手,眾人讓路,只是因為不敢得罪會飛的修行者。

慕將軍還站在土台上,保持著最初的姿勢:右手握著神像的殘骸護在心口,左臂直直伸出,手掌朝向山谷入口。

他像是被血水潑了全身,從頭到腳都在滴血,這是一個恐怖的景象,同時又具有難以言喻的威嚴,就像原始初民的祭天儀式,那時候鮮血、殺戮、死亡還都帶有神聖的含義。

“瞧。”守缺看到了慕行秋,極小聲地說,她的神情比周圍的任何人都要崇敬,癡迷得像是要沖上去吃那些血。

慕將軍沒有死,在他血淋淋的胸前,出現一棵幼苗樣子的圖案,它還不大,只有三根淺綠色的枝條和五根乳白色的嫩須,流動的血液全都避開圖案,在一片血紅當中,幼苗顯得極為突出。

“他的魂魄……啊,我從來沒見過這種魂魄,我真想……把我的魂魄獻給他。”守缺殘破的魂魄在顫抖,她說不清自己的感受,只知道面對這樣的魂魄,自己生出的不是饑餓,而是自慚形穢與由衷的奉獻意願。

“他是怎麽堅持下來的?”有人輕聲問,生怕打擾到慕將軍。

“咱們需要做點什麽嗎?”

“咦,我的手背上也有……”一名十來歲的孩子驚奇地舉起手臂,讓大家看他手背上的圖案,它與慕將軍胸前的樹苗幾乎一模一樣,只是小一些。

不只是孩子,其他人也陸續在自己身上發現了同樣的圖案,位置稍有差異,但都是神像曾經觸碰過的地方。

慕將軍摔倒在地,許多人同時邁步想要攙扶,被他的那些追隨者攔住了,“為慕將軍祈禱吧,不要接近他。”

大家不會復雜的禱文,於是一遍遍地低聲吟誦“我為”之句,少了激昂慷慨,多了柔和誠摯。

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倒在地上的慕將軍變成了一匹馬,一匹長著五彩長尾的錦尾馬,全身仍是鮮血淋淋。

“天哪,他是……他是一只馬妖!”人群中響起驚呼,膽小者驚恐地後退,讓出一塊地方來。

少數人沒動,慕將軍的追隨者們各從地上用雙手挖出一捧土,對著土繼續祈禱,偶爾還會親吻泥土,守缺模仿他們的動作,弄得滿臉臟汙也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