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七十五章 秦淩霜

與一般的魂魄不同,她保留著全部記憶,再微小的事情也在腦海中占據一席之地,她記得自己的害羞、期盼與每一次心動,可她仍然不知道自己是誰。

記憶並不能喚起與當時一模一樣的感情,有人誇大,有人削弱,她則完全斬斷了記憶與感情之間的關聯,它們都屬於另一具身體,那具身體已經徹底消亡,留下記憶,帶走了感情。

曾有一段時間,她的魂魄仍受感情的牽絆,在完成某個心願之後,她終於解開牽絆,獲得純粹的自由。

“我叫……秦淩霜。”她保留前身的名字,只是因為她需要一個名字。

“你不是龍魔阿姨嗎?”慕冬兒仔細打量了一會,“真像,真是太像了,瞧,連你的一半頭發都是藍色的,龍魔阿姨有時候會變成藍色。”

她的頭發是披散的,她握住一縷送到眼前,的確,它們的末端呈深藍色,向上逐漸變淡,中途突兀地轉成黑色。

妖二飛過來,“哇,我也覺得你很眼熟,咱們從前認識嗎?”

“跟我來。”秦淩霜沒有回答問題,而是沖兩人招手。

他們正要返回野林鎮,施含元在遠處出現,大聲道:“等等。閣下……你從前是道統弟子嗎?為什麽你的法術似是而非?”

這是施含元自己的魂魄,申庚的殘魂被暫時壓制下去。

“你也來吧。”秦淩霜發出邀請。

施含元猶豫了一會,四下望去,紅光已經全部消散,偶爾還有剩余的法術上下亂躥,地面上到處都是火焰和屍體,服日芒法術不留活口,至少一萬名道士與修士死於他手。

施含元低聲念誦一會經文,飛向秦淩霜。

慕冬兒和妖二警惕地準備好法術。

“剛才跟你們戰鬥的不是我。”施含元稍稍放慢速度,邊飛邊說,“我是望山道士施含元,那個人自稱叫申庚,乃是道統多年前關進拔魔洞的囚犯,不知為何逃了出來,還占據了我的身體。”

慕冬兒和妖二互相看了一眼,露出同樣的迷茫神情。

“長得一模一樣,卻不是同個人,這個……”慕冬兒左看看秦淩霜,右看看飛來的施含元,重重地哎了一聲,有些惱怒地說:“讓我母親辨認吧,我是糊塗了。”

妖二用同樣的語氣說:“哎,我也不管了,反正我打不過他。”

野林鎮正在撲滅大火,居民們辛苦建成的新房子一多半毀於火災,剩下的也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損壞。還有一群人則在執行更悲傷的任務——收屍,八十七名突襲道士傷亡慘重,留在地面上的普通人類和修行者也沒能完全躲過紅光的最後一擊。

鎮內鎮外到處都有屍體,其中一些已經不可辨認,都被收回來,在野林鎮的主街上一字排開,普通人圍著親人的屍體哭泣,道士們大都默默地站在一邊,像是一夥不合群的陌生客人。

並非所有道士都這麽冷靜,張香兒正跪坐在沈存異身邊,低著頭,她不會像凡人那樣痛哭流涕,可也做不到如道士一般情緒內斂。

“我不是沒死嘛。”沈存異努力擠出一絲微笑,結果臉頰痛入骨髓,他忍不住噝噝了幾聲。

沈存異很幸運,在重擊之下揀回來一條命,可是身負重傷,尤其是臉上,被法術燒得皮開肉綻。

“我聽到有人在哭,我父親呢?他怎麽沒過來看我?”

張香兒稍稍擡頭,身為道士她不擅長撒謊,也不覺得有這個必要,“大爹沒能躲過去,他就在這兒。”

沈存異臉上的笑容消失,艱難地扭頭向右邊看去,父親沈休明原來就躺在他邊上,看上去沒什麽傷口,只是了無生氣,對兒子連看也不看。他曾經加入過道統,卻仍是凡人,一道法術碎粒瞬間就要了他的命。

沈存異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悲傷從心底湧起,比最強大的法術還難對付,他忍住淚水,說:“還好,我已經不是道士,用不著強迫自己去除仇恨。”

張香兒深深吸進一口氣,說不清自己是否還算道士,在她身後不遠處,幸存的三百余名道士或多或少都有同樣的疑惑。

愁雲籠罩的野林鎮裏,只有一位不受影響。

異史君站在街道盡頭,皺眉道:“才死這麽點人?我把她放出來的太早了一些。”

他一點也沒有壓低聲音,於是很自然地引來大量憤怒的目光,異史君挨個回視,“一群小蟲子也敢對我不敬?知不知道是我救了你們?唉,算了,你們什麽都不知道,不知道為何而活,也不知道為何而死,蟲子就是蟲子。”

異史君嘮叨了一會,注意力被空中的幾道身影吸引過去,搖搖頭,“果然不夠完美,頭發還有一點是藍色的,死的人真是不夠啊。”

野林鎮的凡人不認得施含元,道士們卻都知道他是誰,沒人下令,三百余名道士幾乎同時升上天空,召出法器,少量符箓師和散修立刻明白了這是怎麽回事,也跟著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