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零六章 最後的機會

光柱中突然跳出來一名全身光芒四射的道士,一手握劍,一手持鈴。

劍光仿佛一柄柄彎刀,斜斜地向四面八方散發,每一次的角度、方向都不相同,卻都能掠過小半座皇京,朝極遠方進發,速度越來越快,直到視線極限之外仍不停止。

鈴聲陣陣,與劍光同時擴散,不分彼此,每一下都動人心魄,卻令獸妖倍感痛苦,原本還能勉強停在空中,現在都跟半魔一樣紛紛跌落。

辛幼陶和小青桃卻感到身心愉悅,光柱對他們的吸力消失了,隱隱還有反哺之意,兩人穩穩地飄在空中,幾乎不用施展法術。

殷不沉屬於半妖,飛霄是純粹的異獸,對劍光和鈴聲的反應如出一轍:心慌意亂,感到明顯的頭暈,身體劇烈地顫抖,似乎也要像獸妖一樣跌向地面,可是稍微運功抵抗,就能極大地緩解症狀,只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感到愉悅。

秦先生的指甲用力過度,蠟燭一下子折斷,他擡起頭,望著那名光芒四射的道士,慢慢地想起一些極遙遠的往事,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驚訝神情。

道士的劍光和鈴聲發出三十三次之後停止了,身上的光也消失了,可是後心的位置上仍有一條細細的光線與數百步之外的光柱相連,他的劍變成了純白色,鈴鐺仍是火焰狀,這是一只流火金鈴。

道士三十歲左右,長著一捧濃密的黑須,五官如同刀削斧砍一般棱角分明,施法之後他閉上雙眼,右手護持下丹田的位置,白劍筆直豎起,高出頭頂兩尺左右,左臂平直伸出,手中流火金鈴朝下,右腿略微彎曲,左腳踝搭在右膝之上,擺出一個奇怪的姿勢,進入存想狀態。

他從周圍沒有察覺到危險。

“這是哪一位?”殷不沉顫聲問道。

辛幼陶和小青桃無法回答這個問題,這是一名全然陌生的道士,卻在他們心中激發了極強的親切與信任感。兩人並肩飛到道士身前三十余步的地方,位置略低一些,雖然沒接到任何要求,卻自動做出護法的準備。

地面上,獸妖們蜷成一團,瑟瑟發抖,連頭都不敢擡,獸妖向來勇敢聞名,寧願自殺也不肯屈服,此時卻軟弱得像是一群被貓逼到絕路的老鼠,明明已經恢復妖力,也不敢反抗,甚至不敢逃走。

只有裴子函站起身,他的心也在顫抖,因為太恐懼而不能施法,可他還能站立,而不是趴在地面上,甚至還能張口說話,“起來,我的戰士,這只是一名道士而已,我們……我們……”

突然間他說不下去了,因為他不知道自己在為何而戰、為何來到皇京,魔念消失了,他帶領獸妖為之奮戰、犧牲的目標突然變得愚蠢不堪。

裴子函羞愧難當,站在那裏一動不動,骷髏一樣的臉上毫無表情,兩眼卻已失魂落魄。

昏迷的半魔醒來了,身體比獸妖抖得更嚴重,因為他們變得太“正常”了,直接恢復到多年以前未被魔種選中時的狀態,他們現在又是普通的人類與妖族了。

半魔如夢初醒,可他們留戀那場夢,即使在夢裏他們遭遇慘敗與拋棄,不得不在最陰暗的地下東躲西藏,卻仍然擁有不可忽視的力量,他們躲避強者的同時,仍然可以俯視蕓蕓眾生,突然間,一覺醒來,他們又回到蕓蕓眾生中間,全身上下找不出半點特異之處。

近百名半魔哭了,先是一個,接著是全體,跣足而坐,以手捶地,很快就變成號啕大哭,不管是年紀輕輕,還是頭發花白,都為夢醒而心碎不已。

一片哭聲中,皇京居民陸續走出家門,昏迷者醒來了,與半魔正好相反,他們睜眼之後走進的是一場荒誕的夢:皇京受損程度不是特別嚴重,起碼沒到滿目瘡痍的地步,可是符箓之城沒有了符箓,就像是一棵參天大樹沒有了根,長得越高看上去越岌岌可危。

這不是他們昏迷之前的城市,居民們茫然若失,街道上似乎更安全一些,他們成群在聚在一起,擡頭仰望那沖天而起的光柱和幾名奇怪的陌生者,好在首席大符箓師和修士團裴帥還在,受這兩人的影響,皇京居民對空中的道士不自覺地產生了好感,誰也沒有逃跑。

不少符箓師驚訝地發現背上的祭火神印和身上的符箓都沒了,消失得幹幹凈凈,街上還剩幾張符箓,法力也都弱得不堪一用。修士們則更加恐慌,他們辛辛苦苦修成的內丹,令他們區別於眾生的最重要標志,如今不是徹底消亡,就是大幅減弱,不過他們沒像半魔那樣號啕大哭,心中仍存著一線希望,因為裴帥還浮在空中。

整個皇京的居民幾乎都出來了,一塊仰頭觀望,卻幾乎沒人詢問或議論,只是偶爾有人看到獸妖和裴子函的骷髏臉時,會嚇得大叫一聲,跑出兩條街匯入人群之後也就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