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四章 故人

麻先生不喜歡高樓,但他仍然堅持住在踏浪城最高的建築裏,因為這是他的權利,象征著至高的地位,可以站在窗口俯視“蕓蕓眾生”。

“眾生”令他厭惡而又著迷,因為他從前也是眾生中的一員,為生存奔波忙碌,心中總是缺少安全感,可現在,他高高在上,可以決定幾十萬居民的生死,就在此時此刻,他能以一道簡單的法術殺死數裏之外街上的行人或妖族,那個倒黴蛋甚至不會察覺到禍事從何而來。

“就像撚死一只螞蟻。”麻先生對自己說,笑了一聲,這句話對他來說不是比喻,而是實實在在的能力。

他站在窗前,目光掠過眾多亭台樓閣,在一堆圓木的陰影裏找到了目標,那是一群正在休息的船工,十來個人類在埋頭吃飯,只有一名二十多歲的青年在滔滔不絕地說著什麽,青年精力充沛,一上午的重活也沒讓他疲憊,在同伴們面前來回踱步,做出種種激昂的手勢。

麻先生可以通過法術聽聽青年在說什麽,但是沒有這樣做,他只想證實自己的能力,青年是在自吹自擺也好,鼓動暴亂也罷,對他來說都沒有區別。

法術到了指尖,只需動下念頭,一條鮮活的生命就將終結,“眾生”的反應跟螞蟻不會有太大區別,他們會假裝看不到同伴的死亡,甚至不敢擡頭尋找死亡的來源,而是匆匆散開,一連幾天沉默地拼命工作,以為這樣就能逃過一劫,渾然不知頭上的主宰者只是用殺戮打發無聊。

外面響起了敲門聲,麻先生收回法術,如果不能看到“眾生”慌亂跳躥的場面,殺戮也就失去了意義,還好,機會多的是,踏浪城是一座巨大的蟻穴,他有的是時間玩遊戲。

身後的門自動開了,一名風塵仆仆的妖術師躡手躡腳地進屋,他遠道而來,進城之後直接面見麻先生,不敢有片刻休息。

“麻先生,我將那個人帶回來了。”妖術師的聲音裏有尊敬更有惶恐,即使只是這樣一句簡單的話,他也在努力討好半魔,同時擔心自己做得過頭。

戰戰兢兢如履薄冰,麻先生還記得這種感覺的滋味,從別的生靈身上看到它,就像是乍富之人觀賞陌生人在過自己從前的悲慘生活,總能帶來一連串的滿足與激勵。

麻先生沒有開口,甚至沒有回頭,將妖術師晾在一邊,任其惶恐不安地揣摩,良久之後他才揮了一下手臂,像是在驅趕擾人的小蟲——總得給對方一點可供揣摩的東西。

妖術師立刻就明白了,躬身退出房間,輕輕關上房門,然後匆匆下樓,腳步聲裏透著如釋重負。

麻先生真想大笑,像孩子一樣縱聲大笑,可他忍住了,雖然沒有任何目光能看到,他仍然擺出無聊與冷漠的神情,無聊是貴族專有的情緒,冷漠則是道士才配有的模樣,他從這兩種人身上學會不少東西。

房門再次悄無聲息地打開,妖術師將“那個人”帶來了。為了“那個人”,妖術師孤身飛至近萬裏以外,深入敵對的人類世界,一路經歷重重危險,總算完成了任務。

“晚了一天,準確地說是五個時辰加一刻鐘。”麻先生仍然沒有轉身,神靈的滿足與賞賜要比久旱逢甘露更加難得,他將自己視為這座城池的神靈。

妖術師跪下,不是做好準備的正常下跪,而是失去了重心直接倒在地上,“麻先生饒命,我真的盡力了,我與數十名符箓師周旋……”

麻先生感到遺憾,這名妖術師顯然不懂得如何討好主人,居然開口辯解,他應該做的是承認錯誤,將自己說的一無是處,甚至痛哭流涕——沒人喜歡愛辯解的奴才,即使奴才是對的,也要自覺自願地將錯誤攬下來。

這麽一想,麻先生生出一股過來人的優越感,從前當他還混在“蕓蕓眾生”之中的時候,很少會犯這種錯誤。

他轉過身,動了下手指,跪在地上的妖術師從另一扇窗戶飛了出去,下墜十幾丈,重重摔在地上,慘叫聲戛然而止,他沒有死就已感到萬幸,拖著身體倉皇退去。

麻先生將妖術師忘掉,看著“那個人”,臉上露出一絲微笑,“好久不見。”

站在門口的是一名中年人類,身材已經發福,這時正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麻先生,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麻先生的心情很好,這是他期待中的表現,於是臉上的笑容又多了一些,“人得顯貴自當衣錦還鄉以示故人,我不能‘還鄉’,只好將故人請來,希望這一路上你沒有吃太多苦頭。”

中年人木然地搖搖頭,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慢慢地恢復神智,小心地打量房間,希望找到更真實的東西。

房間不是很大,裝飾也很簡單,但是每一樣物品都很貴重,他能認得出來,就連桌椅都是皇京著名工匠特制的,木腿上的精致紋路即是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