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四章 短劍

申尚開過不少玩笑,鼓舞過許多妖族的士氣,在最後一刻臨近的時候,他想對自己說幾句。

“死亡死亡。”他喃喃道,像是準備吟唱一首低沉悲涼的詩歌,“你這個惡毒的家夥,什麽也不肯給我們留下,四十九天之後,就將我們從世上徹底抹去,從不破例,從不開恩,既然如此,我又何必敬畏你呢?來吧,讓我看看你的真面目,沒準你跟我一樣,是個步步失敗的可憐蟲……”

冰魁的巨劍砍來了,像是風車的葉片,像是被風吹倒的大樹,漫天雪花怯懦地讓到一邊,雪中的風卻甘願為虎作倀,發出助威的吼聲。

妖族也有吼聲,他們為自己助威。

外圍都是高大的獸妖,他們手裏握著兵器,卻沒有使用,而是有的低頭擡角,有的舉臂格擋,甚至有妖族張開大嘴以牙齒迎向冰劍,這都是他們的妖丹,是他們最精良的盾牌,比手中的刀劍棍棒更堅硬,可一旦受損之後也更加致命。

妖族沒有別的選擇,他們沒有妖術和法術傍身,也沒有神兵利器與敵方抗衡,唯有用妖丹拼死一搏。

一柄柄冰劍擊中了妖丹,發出難以言喻的刺耳聲音,像是最生澀的兩種金屬在互相摩擦,還不是一路到底,而是彎彎曲曲、快快慢慢,非要將現場的耳朵都穿透不可。

申尚沒有妖丹,舉起了手中的如意,它是召山漱玉科道士造出來的四品法器,比普通鋼鐵更加堅硬,申尚在上一戰中已經驗證過了。

他還記得自己當初剛剛完成這柄如意時的興奮與激動,驕傲地向同伴們宣布,“這只是過渡,早晚有一天我會擁有一柄真正的九品法器。”

誰想到那會是一句笑話呢,同伴都在修行的道路上揚長而去,只有他一直留在原地,用著最初的主法器。

人生就是一場滑稽戲,越是認真對待越會成為醜角和笑話,申尚到了這種時候腦子裏想的也是亂七八糟的東西。他從來就不是能一心投入到戰鬥中去的勇士,就像他從來不能認真修行一樣,他總是跳脫出來,冷眼旁觀敵人和自己。

“嘿,大冰塊!”如意接住了冰劍,雖然雙臂震得發麻,申尚還是接住了第一劍,他對著那張堅毅但是空洞的臉孔大叫,“你們當中有小妞嗎?要不要我給你們堆個漂亮的雪人兒?”

冰魁另一只手裏的冰劍砍過來了,他不懂什麽叫戲謔,更沒有憐憫、恐懼、慌張這些情感,他揮起劍,不停地劈砍,不快也不慢,除非見到鮮血崩濺出來,否則永遠也不會停下。

四品法器也經不住這樣的連番打擊,如意最終還是折斷了,發出嘆息般的輕響,申尚反而無所謂,扔掉手中的半截法器,從乾坤袋裏抓出一面銅鏡,至於能不能擋住冰劍,他一無所知,也不是很在意,“照照你們自己的樣子,連衣服都不穿,不嫌醜陋……”

冰劍砍來,只一劍,銅鏡就變成了碎塊,它只是一件輔助法器,沒有主法器的種種奇妙好處,申尚這一回不只是手臂發麻,整個人像是被一面比他本人還要高大的盾牌擊中,從獸妖的肩膀上向後飛了出去。

直到這時,申尚才看到更多的戰鬥場景:妖族正在成批地倒下,妖丹只能抗住幾下冰劍的攻擊,他們才在冰魁身上鑿出幾個小坑,就已經失去了防護能力。

鮮血跟著冰劍一塊在空中飛揚,飄雪還沒降落就被染紅了,冰魁也不再是半透明的,血跡就是他們的衣裳、他們的盔甲。

後方的妖族正踩著屍體往前擁擠,迫不及待地迎接自己的死亡,申尚說不清這是勇敢還是愚蠢。

他還在兩只獸妖中間看到了錦簇,飯王的個子矮,反而躲過了冰劍,重錘正如雷霆一般砸下去,可他獨木難支,很快就會被冰魁盯上。

申尚被幾雙手臂接住了,被傳往陣地的中間,他動不了,身體好像也跟銅鏡一樣破碎了,只能望向天空,看著無聲飄落的濃密雪花,它們依然潔白,過不了多久就會被妖血汙染。

申家長子感到一陣深刻的悲傷,父親入魔以及不久之前死訊傳來時,他沒有這麽悲傷,母親為救下入魔的弟弟甘願接受奪丹除念的懲罰時,他沒有這麽悲傷,甚至在聽說自己從小生活的老祖峰倒掉時,他也只是遺憾,而沒有悲傷。

道士們都知道自己在做什麽,無論面對的是生是死,都已做好準備,可妖族呢?他們被強者追殺、獻祭,時時刻刻生活在恐懼中,面臨死亡的時候還要強迫自己鼓起鬥志。

申尚感到悲傷,因為他只是一名吸氣道士,沒辦法挽救自己,也不能挽救撲向死亡的妖族。

他掉在了地上,妖族正成群地向四面八方湧去,中間的高地已經空了。

過了一會,申尚自己站起來了,爬到最高處,向四處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