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二章 頓悟

三十九只冰魁留下三十九座淺坑,像是從天外飛來的巨型盤子落在了冰城西、北兩個方向,形狀規整,幾無瑕疵。

二百多只妖族喪命,大都死於冰劍,只有極少數是被凍死的。

申尚背對陽光,望著空蕩蕩的戰場,昨晚的情景歷歷在目,只要願意,他仍然能喚起那股令人興奮的燥熱感——不用再說臟話,他已經能自如地控制這種感覺了。

申尚轉身走向營地,覺得妖族的南腔北調是這世上最美妙的聲音,他想找熟人說會話,一塊神采飛揚地回憶結束不久的戰鬥,可是看見昨晚被他站在肩上的高大獸妖熱情招手時,申尚笑著搖搖頭,看到符箓客們聚在一起聊得熱火朝天時,他也沒有加入。

他在妖族各個營地裏兜了一小圈,沒發現錦簇,戰鬥一結束,飯王就帶領一群妖族外出巡視,申尚於是走進冰城廢墟。

在一片殘垣斷壁包圍的空地中,慕行秋正在向一群妖族青年傳授兩儀劍盾,他沒有休息,也不想休息,可那些學徒卻無法壓抑心中的興奮,總是用奇怪的目光看著慕行秋,好像他是衣錦還鄉的大人物,曾經的玩伴有心相認卻又不好意思開口。

慕行秋無奈地搖頭,今天更不可能讓這些妖族進入靜心狀態了。

幾十步以外的一堵墻下,禿子正在教一大群小妖存想修行,小妖們倒是像模像樣地閉眼端坐,蟬翼妖飛飛也在其中,自覺地坐在位置不好的陰影裏。

慕行秋決定找時間對所有小妖都做一次檢查,這樣做可能沒什麽意義,妖族就算有道根也未必能修行內丹,慕行秋只是好奇妖與道在多大程度上能夠相通。

慕行秋解散妖族學徒,走向兩堵殘墻之間的申尚,“有什麽事嗎?”

“沒什麽。”申尚已經是老年人的容貌了,這一笑更顯蒼老,兩只眼睛卻還有少年的靈動,與吐丹之後的左流英倒有幾分相似,“他們給我起了一個綽號,叫‘笑瘋子’,給你也起了一個。”

“是嗎?”慕行秋不是很在意。

“碎冰之矛。”申尚一直忍著不說,一旦開口就再也收不住,“我喜歡你的綽號,不過我自己的也不錯,笑瘋子,哈,不知道龐山道士們聽說這個綽號會怎麽想。”

“他們也會說你瘋了。”

“能讓道士們說出這種話,也算是難得了。”

慕行秋盯著申尚打量了一會,“奇怪,你現在一點也不像道士,比我還不像。”

“那是因為我看破了很多事情。”

“你度過崩劫了?”

申尚的確發生了明顯的變化,不再是那個對什麽都不太感興趣的申家長子,就連殘破的白色墻壁都能讓他多看兩眼。

“我沒度劫,可我根本不在乎了,修行不是這世上唯一值得去做的事情,道士都被蒙蔽了:有道根就應該修行,修行就要勇攀高峰堅持到底,可是——為什麽?”

申尚之所以來找慕行秋,因為這裏只有他們兩人是道士,能夠理解關於修行的體悟。

“為什麽我不能當符箓師、不能去放馬、不能當士兵、不能做商人?為什麽道根在我一出生的時候就決定了我的整個未來?為什麽當我不能施法的時候比最普通的妖族還要軟弱?瞧,沒人想過這些問題,所有被選中的孩子都興高采烈,以為自己就此成為天之驕子。結果呢,沒能凝丹成功的人覺得自己是失敗者,修行停止不前的也是失敗者,於是道統裏充滿了失敗者,只有寥寥幾名成功者,他們卻一點也不滿意。”

“就像左流英。”慕行秋說。

“沒錯,左流英對自己的修行從不滿意,因為一旦滿意就會遇到嘆息劫,他不停地折騰,就為了百尺竿頭再進一步,可是我就想知道,這一切都他媽的是為什麽!”

臟話讓申尚又激動起來,嘴角冒出一串泡沫,“昨天晚上我明白一件事情,打敗強敵一定得是注神道士嗎?不,幾千名妖族或者幾千名普通人類也能,只是更麻煩一點,但這不是關鍵……”

申尚有點語無倫次,眼珠轉來轉去,好像已經忘了慕行秋,全然是在自言自語。

“有注神道士,也得有吸氣道士,有道士也得有凡人和妖族,從境界上來說有高有低,可是所有人都必須去攀登道法的高峰嗎?對於一名符箓師來說,自己的命就不如道士重要?一萬名、百萬名凡人的性命就不如一位注神道士重要?道統不總是說自己在保護這個世界嗎?如果注神道士重要到視凡人如草芥,那這種保護又有什麽意義?”

慕行秋笑了,怎麽也想不到會從申尚嘴裏聽到這樣一番話,“左流英恐怕不會同意你的看法。”

“誰在乎?”申尚攤開雙臂,一臉的無所謂,“左流英想當服月芒、服日芒道士,想保護整個世界,那是他的追求,也是他的本事,我沒這個能耐,為什麽一定要模仿他呢?我為什麽不能……模仿張十三?他是三水嶺最有名的獵手,捕獲的獵物比符箓客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