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章 往昔不再

慕行秋坐在雪地上,被那股無名怒火燒得渾身發熱。

異史君居然說他正在淡忘芳芳,而且采取了全盤拋棄的手段加以掩飾,好像他在背叛芳芳的同時還顯得非常懦弱。

慕行秋如果是一名莽撞少年的話,他會一直憤怒下去,想方設法也要找到異史君問個明白,可能還會狠狠地打上一架,可他不再是少年了,早已馴服了心中的沖動。憤怒像潮水一樣漸漸退去,他開始想自己為什麽會如此憤怒?再往前想,當初他為什麽沒有要回霜魂劍?

跳蚤也掙脫了身上的冰塊,正圍著地面上的星雲樹種子轉圈,突然前沖又突然退後,活像一條身軀過於龐大的狗在搖尾戲弄一只甲蟲。

它什麽也不用想,更不會反思自己前些天的變化,只需記得帶翅膀的種子不能吃就行了。

慕行秋卻不能不想,慢慢地心中生出一股悲哀。

離開潛龍之火的時候,他曾經感受過純粹的自由,他曾經想那是因為自己再也不用為任何人、任何事負責了,可是現在又逐漸卷入妖族的生死之戰,身邊也留下了禿子和跳蚤,而他並不感覺為難,甚至還有一點激動與興奮。

霜魂劍、霜魂劍……

慕行秋不停地念叨這三個字,希望喚起對芳芳的懷念與情感,可是做不到,他仍然能想起從學堂裏第一次見面一直到斷流城碎丹時的芳芳,滿懷溫情,足以驅散冬夜裏的寒風,可是霜魂劍裏的魂魄卻是一個陌生人。

慕行秋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那是芳芳的魂魄,卻怎麽也無法去除一個念頭:那不是芳芳。

那不是芳芳,她沒有七情六欲,比注神道士還要徹底。

那不是芳芳,她一刻不停地修行,專注於道火本源,境界比慕行秋高出太多。

那不是芳芳,她再也不會掩齒微笑,只露出兩只漆黑明亮的眼睛,再也不會隔著木桌推來一本厚厚的書籍,翻開的那一頁恰好記載著慕行秋最關注的一些疑惑,再也不會紅著臉將自己面前的魚肉讓出來,希望慕行秋能接過去卻又不好意思開口,再也不會立於殘破的城墻望樓之上,夜風滿袖,與他默契地望著同一個方向……

一切的一切都不會重演,斷流城之戰結束將近七年,慕行秋才接受芳芳已死的事實,好像有大神通者在現實世界者施展了時間法術:芳芳的死訊放慢腳步,與此同時慕行秋卻在正常生活,但噩耗終將到來,跟當初同樣沉重,同樣令人促不及防。

劍內的魂魄無論有多麽特殊,都不是芳芳本人,燈燭科道士孫玉露很早之前就跟他說過這一點,可慕行秋遲遲沒有接受,他存著一絲幻想,即使幾次進入霜魂劍沒有找到熟悉的芳芳,他仍然執迷不悟。

可他也做了一些自我欺騙的事情,找種種借口少進、不進霜魂劍,以為這樣就不會打擾裏面的魂魄,其實他是失望,因為他看到的根本不是記憶中的芳芳。

異史君不愧是擁有幾千年記憶的眾魂之妖,一眼就看穿了真相。或許左流英也看穿了,所以他說“你終於認輸了”,所以他沒有找過慕行秋,卻讓禿子獨自追趕小秋哥,特意帶來一句“情劫未度不可重修內丹”……

悲傷的湖水淹到了鼻孔以下,上面還飄浮著一層愧疚,慕行秋越是思念那個有血有肉的芳芳,越是不得不承認異史君的話:他拋棄的是霜魂劍和裏面的魂魄,而不是雄心與責任。

如此陰險而復雜的手腕,慕行秋幾乎不敢相信這是自己做出來的事情。

跳蚤走過來,它終於吃下了那粒種子,恢復了威嚴凝重的外表,伸出舌頭在慕行秋臉上舔了兩下。

慕行秋擡起頭,猛然站了起來,南方冰城廢墟周圍的火堆正在陸續熄滅,表明星雲樹的種子正在飄落。

戰鬥開始了。

慕行秋沒時間再追問內心,立刻向南方疾速飛去,心裏開始琢磨異君臨走時說過的另一句話:“記住,數量或許能擊敗冰魁。”

什麽數量?妖族的數量,還是妖器的數量?慕行秋強迫自己回想剛才看到的一切,冰魁身強力壯,但最具威脅的招術還是最後的自爆,那一爆足以將至少十幾丈之內的所有活物凍結。

慕行秋用多件法器和妖器擋住了一些冰凍,可他根本沒來得及施法,起作用的是法器和妖器本身,跳蚤也幫著分擔了一些。

分擔!慕行秋腦子裏靈光一閃,明白異史君的意思了。

仔細想來,他這一路上所見過的鬥轉星移陣,聚集屍體最多的也不過六七十具,大部分都是十幾具甚至寥寥幾具。這不只是陣法需要,也是冰魁力有不逮,沒辦法一下子凍住太多的目標。

這樣一來,錦簇和申尚最初制定的戰術就犯下嚴重的錯誤,他們讓眾妖按部族分開,互相支援、照應,無異於給了冰魁各個擊破的機會。